游御医回答:“时辰短,难知道这毒的成分,下官带回些样本,回院再与同僚协商。现在只能知道,这毒若是烈一些,昭仪当场就有反应,倒还好些,至少能及时挽救,看来应该属于慢性毒,不知不觉地发作,叫人防不胜防。这毒药若擦抹在没有创口的平滑皮肤上,经年累月才会起效,但应该不会致人死地,至于损伤人体哪儿,下官会继续查,这毒一遇到伤口,却是见血封喉,毒发速度成倍增,人体手心十几条筋脉,八十多个经穴,两百多奇穴,毒性愈发是流窜得快……昭仪,哎……刚好伤的也不是个地儿。”
皇帝听到这里,摆摆手:“先回去,赶紧办你的事。”
游御医忙不迭退下去。
皇帝吩咐:“喊赵氏和那天伴行的两个宫女进来。”
到了这关口,圣上脸色还是淡淡悠悠,不紧不慢,胥不骄看得心里恐慌,转身去叫人。
赵宫人在外面早就听得清楚,哭得蓬头散发,脸肿舌颤,领着两个宫女趴伏下来:“是奴婢的错,不知道昭仪手上接触过毒,还非要逼着昭仪包扎,是奴婢害了昭仪……昭仪要是没了手,奴婢剁掉自己手去接给昭仪……”
胥不骄只当自己是个铁心烂肝的人,见着也未免喉咙发酸,又胆颤心惊,虽然说下毒人才是元凶,但侍主不当,也是难逃重罚。
昭仪更不是别人,皇帝如今眼眶子的珠子,赵宫人是贴身宫人,那天还跟在身边,恐怕更是逃不过一死。
皇帝并没大发雷霆,淡淡开口:“朕要你的手干嘛,朕只要昭仪的手,谁的手都不能安在昭仪的身上,金子造的也不成。你哭哭啼啼个什么?朕现在要你们死了吗?那天昭仪摔了以后,接触过的人,摸过的每件东西,全部都一一说出来。”
赵宫人不敢怠慢,连忙擦干眼泪,和两个宫女回忆起来,当天每个细节,一点儿不敢落。
说完后,皇帝捋了捋袍摆子:“确定没了?”
赵宫人袖子拂脸,抽泣:“没了,绝无漏下。”
皇帝转过颈子,望了望胥不骄:“都记得不记得?”
“记得。”胥不骄出了名的记忆力好,这是大事,更加经心。
“她们几个说的,昭仪其后接触过的人和物,统统带到太医院去,交到游御医那头,就算是一株树,一根顶梁柱,也给拔了,拆了。把宫廷卫尉长官叫来,陪朕一道过去。”
胥不骄明白皇帝什么意思,遵旨下来,立刻就要出去,却听皇帝又开了腔,眼神落在三名宫人身上,脸色颇烦躁:“拖出去,都打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怀孕o(>< )o
☆、第72章
陈太后闻讯赶到时,偌大个太医院鸡飞狗跳,闹成一团。
老太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情景,连来意都忘了,一时瘫在马氏手臂上,目瞪口呆。
一排翘檐平房外,目测不下二十名宫娥和内侍,排成一条队伍。
女的脱得只剩单衣,男的打着赤膊,全都赤着脚丫子,簌簌抖动,进进出出。
陈太后走过去,扒开帘一看,室内搁了几个木桶,一字排开,全都盛满了水。
太医将进去的宫人全身上下检查,耳朵和指甲缝儿都不放过,再让宫人分别进木桶,里浸泡数刻,最后命医女采集水样。
“这是干什么?”太后心噗咚跳。
“听说这些宫人都是那日与昭仪接触过的。”马氏唯唯诺诺,“刚听太医院的医官汇报,圣上讲,凡走过,必留下蛛丝马迹,若是宫人自身携毒故意与昭仪接触,身上多半有残留。”
平房附近一座小殿临时改建成审讯室,外面是铁面无情的卫尉。
验身完毕下完饺子的宫人,穿好衣服,再进去接受审讯。
卫尉附近站着廷尉长官,掌管宫中刑法狱讼,算是审案能人。
廷尉长官得了皇命,刚刚赶进宫,汗还没干,可一双精明眼睛已经在厉扫受审的宫人,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了。
卫尉则是本朝宫门警卫,个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黑脸神似的,多在各个殿门执勤,少进大内深宫。
光是一身的气势就能将这些受审的娇弱宫女和斯文内侍吓得心不着地儿。
廷尉审案的经验加上卫尉粗汉子的震慑,是深宫人少见的。
到时一个个审起来,别说宫内投毒,祖宗十八代以上偷过一只鸡只怕都要竹筒倒豆子。
果然,一名卫尉头领厉声一吼,一名内侍吓得尿失禁,湿了裤子。
登时,一股尿臊味窜遍院子。
陈太后厌恶捂鼻,伊尔伊尔地叫着退后两步,一转头,又见几名侍卫吭哧吭哧抗着一根被连根锯断,丈高人粗的朱漆梁柱进了太医院,再仔细环视周围,更大惊失色。
天井里堆了杂七杂八的物事,大到殿内顶梁御柱(给拆掉顶梁柱的宫殿点蜡……),镂花格纹的门扇。
中到辛夷树,太湖石,圈椅,锦杌,梳妆台。
小到一株花,一棵草,一方帕,妇人妆台上的钗环镜匣奁盒。
一群太医正在天井内,围着一堆东西前前后后捣鼓,每样东西都不放过,发现特别处,令人捧进室内,给游御医送去。
“老六是疯了么?”陈太后颤声,“他是想把哀家的宫苑给拆了?”
“这些东西也是昭仪那天碰过的。”马氏讪讪。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尖利一声凄叫:“太后您来了哇,太后……您瞧瞧他们这些不知上下尊卑的货,一去椒风宫,二话不说拆了本宫寝殿的梁柱和大门也就罢了,还把妾身拉过来,要妾身同那些奴婢一样,褪掉外衣去接受检验,说什么要妾身泡在水里验毒——”
顶梁柱一拉,寝殿盖头当场就垮了一半。
断壁残垣中,郦氏站在灰尘弥漫里,错愕地无以复加,自己可是贤妃啊,怎么还能像当老百姓一样遇着强拆啊!
这会儿见到太后来了,郦贤妃披头散发就推开旁边内侍,拔足过来,戚戚哀哀哭泣:“妾身这还算是后宫的夫人吗,这么一弄,妾身还有脸见人么……”身后还跟着萧充媛,没讲话,低垂头颅。
马氏小声提示陈太后说:“郦贤妃那天召过谢昭仪,萧充媛也在场。”
陈太后虽然因虐童一事厌郦贤妃厌到了骨头里,死了也懒得关心,但见她要被带进去验身,脸色一变,勒令内侍:“住手!退下!一个贤妃,一个充媛,你们是瞎了狗眼吗?也当成奴婢一样对待?”
架着郦氏来的一名领头内侍犹豫一会儿,不退下,反而上前,为难回答:“圣上说过,只要是那天近距离接触过昭仪的,都得请过来,无论是哪位。贤妃与昭仪那天相处的时间不短,圣上讲了,不单要查,还得详查、深验。小奴们也是遵照圣上意思,求太后体谅,别难为小人们呐。”
陈太后正要发恼,太医院一间房子走出熟悉人影。
是游御医的屋厢。
皇帝见着陈太后,也没奇怪,下了阶行了礼。
陈太后见皇帝也在场,正好:“皇上这是做什么。宫苑中的物事多不胜数,万千计不止,别的就罢了,竟还推倒了贤妃的房子!皇上,您这是给天下人留笑柄啊!昭仪碰过的挨过的皇上都搬来太医院细查,是想搬空皇宫?”
皇帝默道:“那倒不是。”
陈太后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嘘口气:“皇上总算还有些理智。”
皇帝撇嘴:“昭仪伤手后毒才入侵,一直到包扎之前,这段时辰碰过的东西才是重点,其他时辰碰过的东西,搬了做什么?徒增无用功。”
陈太后气结。
良久,陈太后才悠回来:“奴婢们也就算了,后宫的嫔妃也这么查?尤其郦氏,到底是个贤妃,中宫下面她最大!皇上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不行,不能验身。”
皇帝表情稀奇:“就是嫔妃更得查,母后你懂的。”双目一沉,有些玩味:“母后前几刻在上林苑,还嫌朕对贤妃罚得不够,这会却处处帮她挡着,验个身都不许。呵,呵。”
陈太后脸上闪过怪异的紧张,站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倒像是被他生出来的一样,被洞穿得死死,再不好提了,面皮一讪,却不甘心,讽刺:“安庆呢,安庆那天也跟昭仪亲近过!堂堂公主,你自己的女儿也信不过?皇上总不会认为一个小女孩儿有本事能拿到毒来谋害人?”
正说着,皇帝长身后窜出个小脑袋。
高佛佛牵住父皇御袍一角,乖乖巧巧:“皇祖母,佛佛已经被医女检过了。父皇不是不信任佛佛,只是怕佛佛年纪小,被人利用了自己都不知道。昭仪中毒,也是因为不叫佛佛摔跤才伤了手,给人可趁之机,佛佛难辞其咎,就算父皇不讲,佛佛也会请命,帮昭仪尽快查出毒源,查出凶手,还后宫安宁。皇祖母原先教过佛佛,人爱我,我必爱人,知恩不报非君子,皇祖母的话,佛佛铭记于心,一刻都不忘记。”
陈太后听了后半句,脾气被堵在里面,对着孙女儿是发不出来了,又朝向儿子:“听说昭仪当日准备去图华宫请安,幸亏中途被郦氏拉去了椒风宫,不然,是不是连一朝皇后也得被你拉过来卸衣除衫,浸水验毒?哀家是不是也该庆幸当天没见过昭仪?不然皇上是不是连当哀家这亲娘都不放过,也得要为你的昭仪验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