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起立,朝城墙垛走去,叫众人一呆。
圣上都起了身,谁还敢坐着?这下都呼啦啦一起跟了过去。
谢福儿达成了心愿,过去就趴在台子上往外看。
大象嬉水喷水,弄得天地一片水淋,气温都降了不少,不远处的御街上搭了不少彩棚,似乎是小摊贩在做生意,吆喝声迭起,隔得不知道多远,都能闻到烟火香气。再往人群里面看,不少衣着金贵的,肯定有很多朝臣达官,不知道有没有爹娘跟阿寿……
谢福儿振奋起来,细细扫视,果真还看见一个绿袍小少年蹲在护城河边,正在泼水,不是谢延寿是谁?
说是君民同乐,其实进场洗象的人,可都是事先经过盘查的,大半都是高官子弟或者民间有威望的儒士书生。
她一张口,胸口一热,鼻子有些发酸:“阿寿……”
被人簇拥着水泄不通的那一边,传出霆威厚音:“天意做美,凉风赠爽,稍后朕陪母后下楼游玩吧。”
陈太后人老了,身子懒,又不大愿意沾染市井气,笑着摇头:“哀家这老骨头慢吞吞的,跟着皇上,只会败兴。”
皇后和几名妃嫔是深宫女眷,上楼观景倒无所谓,并不好主动表示愿意下楼,就算想陪驾也只能忍着,等皇帝钦点。
谢福儿看皇帝形单影只,心里涌起一股兴奋。
果然是孤家寡人,注定天煞孤星命,想要个熟人逛逛街都没人陪,怪可怜。
想下楼的几个人都失望了,皇帝尊贵的龙头就是不看过来,偏偏只盯着陈太后:“唔,那儿子也不勉强,母后在楼上歇着,”头脸一转,盯住高环环。
高环环是个有轿子决不走路,有椅子绝不站着的人,怎么会愿意,款款笑说:“环环得陪伴母后身边照料,怕是也得扫了皇上的雅兴。谢氏女陪环环登楼,不如叫她代环环下楼侍奉?”
皇帝心里的狮子豹子又蹦起来了,忍住抽动的鼻翼,口气缓和:“准。”
换下朝服,皇帝着一身士贵打扮,陈太后叮咛了两句,嘱咐祝宣机带着南军禁卫前后护着御驾下楼,胥不骄和谢福儿左右相伴。
到了护城河边,祝宣机上前对浴象的监官耳语几句。
监官脸色一变,朝皇帝这边望来,却只做出个恭敬眼色,并没行参拜天子的大礼。
皇帝虽然在皇城门外没多远,毕竟还是算出了宫,每回洗象节下楼,并不声张,谨慎低调。
监官把圣上一行人领到河边一侧,又叫人牵了头未成年的小象,供给皇帝玩乐。
安排妥了,皇帝挥挥手:“你们都离远点吧,留胥不骄和谢令侍就好。”
旁人不敢拒绝,离得远远,在远处小心看着。
谢福儿把皇帝一只胳膊抬起来,卷到半肘,露出精壮臂膀:“皇上,可以洗象了。”
说时迟,那是快,皇帝抬起胳臂,眯眼拿起小象鼻子,腰胯略一沉,发射炮仗似的,堪堪对准谢福儿。
幼象鼻腔早就汲满了河水,禁不起大力一捏,像个人类小孩一样,打了个喷嚏,一根水柱“跐”一声飚向谢福儿。
“皇上!您——”谢福儿被淋成落汤鸡,气急败坏,闹哪样!多大的人了!还是十六七吗?连胥不骄都呆了。
“哟,失手了。”皇帝不无歉意。
失手?明明光天化日下举着个大象鼻子朝自己射过来!
皇帝眼皮子耷了半寸下来:“满身浓香,冲冲也好,闻得刺鼻。先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眼神往远处人堆里一送:“快去快回。”
“皇上又是什么意思?”谢福儿皱眉拎衣角,一拧就是哗啦一摊子水。
洗象节耗水多,宫里会提前在城楼上置备多套干爽服饰,以备不时之需,但都是男装。
胥不骄连她出言不逊都顾不得斥了,笑起来:“傻!皇上是准你去见你家爹娘弟弟!还不快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这人不是戴了皇帝的人皮面具吧!
谢福儿醒悟,撩起裙子,谢了个恩,多余一句废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怎么就这么急,怎么就这么快?
她走得迫不及待,叫皇帝不好想,甩开粗长的象鼻子:
“等——等。”
不是反悔了吧?谢福儿回头,就说他喜欢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最多两刻,逾了时辰不见你回,交由大宗正府,照宫婢遁逃的规矩,诛你三族。”皇帝理所当然地说。
少女哼哼唧唧带着一身儿水离开,胥不骄补上赞叹:“皇上用心良苦,想得周道啊,换身男子下人服饰出去,不招人眼。”
皇帝竖起食指一摇。
胥不骄奇异:“莫非是真讨厌谢令侍身上香味?”
“许久没见她穿男装,”皇帝不顾幼象嗷嗷叫着反抗,重新拿起象鼻子,轻轻抚摸,“想回味回味。”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很邪恶,嘿嘿。
☆、第28章 微服
女儿身穿男装便服,突然出现在眼前,谢爹爹相当惊奇。
谢福儿也不敢说得太明确,只含含糊糊说陪圣上下城楼观赏洗象,皇帝临时开了皇恩,打发身边宫人出来游玩片刻。
可惜谢夫人今天没出外,只有谢太傅领着儿子,带着滞留在京的外甥谢表哥参加节庆。
一家四口团聚了会儿,谢福儿眼瞅着皇帝规定的时辰差不多了,生怕被诛三族,恋恋不舍地就跟爹爹和弟弟告别。
头上绑着白纱布的谢表哥跟在姨丈和表弟后面,趁不注意,打了个回转,追向谢福儿。
谢福儿刚走回御街,正要给皇城护卫亮出腰牌,过去护城河那一边,肩被人一扒,拎到了近旁无人的侧街石巷里。
皇帝传了自己上京就没信儿了,谢表哥抓着表妹哪能放过,气鼓鼓:”表妹,你今天给我个准话,圣上那头召我来京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几时放我回长沙郡?”
谢福儿心想这表哥也真是个书呆子,人家地方小官员来了京城,巴不得多逗留,结交一下人脉,拉一下关系,随便敷衍:“表哥,天意难测啊,皇上他老人家的龙肠子长得都跟咱们凡人不一样,他安的什么心我哪知道。放手放手,大庭广众下两个大老爷儿们拉拉扯扯的,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当你调戏猥亵良家妇男抓到官衙去了……快放开,我要走了。”
谢表哥是书呆子,可不是傻子,冷笑一声,拽得不放:“你会不知道皇上想什么?呵呵。”
从一个呵呵变了性质的年代来的谢福儿只当是受了侮辱,气愤了:“表哥,你呵呵我干嘛!你才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别拉了,你再拉我就喊了——”
“你喊啊喊啊,你越喊我越兴奋,力气就越大!”谢表哥也来气儿了,压低声音,目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精光:“你是不是跟皇上有什么事?不用不承认,那天在建始殿,圣上瞧着你那模样……啧啧啧,可别打算瞒过我,你表哥虽然还没娶亲,但嘿嘿……男女陷入爱河的那种反应,那种神态……表哥有什么不知道?”压在四书五经下面的艳情话本子是白读了吗?
谢福儿顿时就呆了,这闷**还好意思说!可是表哥是说皇帝对自己有意思?
怎么听起来脸有点儿发热……不过热了一下就凉了。
有意思个大头鬼!什么陷入爱河。
那货要会陷入爱河,早就掉河里淹死了!一个个轮得来么?
这回轮到谢福儿反手抓住谢表哥的手腕了,拖到了巷子尾,威胁:“表哥,东西你随便乱吃,吃死也不紧要哈,可是!话不能乱说。”
谢表哥一看就明白了,自己戳着了真相,哼道:“表妹叫皇上准我回长沙郡,我就考虑不在姨丈面前不小心失言。”这表妹看起来抗拒得很,好像很不愿意曝光,连家里人都不让知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知道京城和皇宫里那些的事复杂,闹不清,哎,管它的,还是回家啃哈密瓜最舒服最单纯!
谢福儿一咬牙:“交易成功。”又把准备走的谢表哥一拉,提醒:“你可千万别在我爹娘面前提起。阿寿也不行,那货早熟。”
谢表哥稀奇地八卦:“表妹你真是个怪胎,这是多好的事啊,瞒着干嘛!”
瞒着干嘛?谢福儿也不知道。一开始是怕家人伤心,后来知道是当今圣上,当事人都不愿昭告外人,瞒得死紧,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只是春风一度,她难不成还得幻想天长地久?
最关键的是,他是天子。
他不对外宣布,表示是不愿意的,那她就得顺着他。
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应该也是余兴未了……就算吃个窝窝头,还得有个咂味儿的光阴呢!何况自己,再怎么也比窝窝头美味一点吧!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淡了吧……
自己是怪胎,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怪胎,谢福儿也没时辰跟他穷耗了,诛三族迫在眉睫,抓紧表哥衣袖,最后一次拖出杀手锏:“反正,你要是敢在别人面前胡说,我就跟爹说,等我出宫了嫁给你!谁都不要,死都要嫁给你——”
巷子幽静,“死都要嫁给你”三个字在石墙两边回响,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