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倒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自从他娘提议把乐思齐许配给他,他见到乐思齐脸就红红的,每天吃饭,总抢着吃地瓜,把稀粥留给乐思齐吃。昨天乐思齐想吃烤地瓜,今天他从田里回来掀开筐里的青草,捧出两个尚且温热,烤得瓜皮焦黄的大地瓜,低头放在乐思齐身边,扭头就跑。
地瓜的香气扑鼻而来。
乐思齐不禁失笑。
屋外,秀英的眼睛瞟了过来,随即笑眯了眼。
“秀英,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秋香的声音在篱笆外响起,竹门吱呀响了一下,她提着篮子走进来,笑吟吟道:“我家今天宰了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给娃送两只鸡腿过来。”
几天来,为了跟山子娘认亲,她一直叫山子娘当闺女时的小名。
秀英变了脸色,攸地站起来,道:“我家有的是吃的,你拿回去吧。”
秋香伸长脖子朝屋里张望:“娃呢?”
秀英拉着脸,推她的肩头道:“不在不在,你快走吧。”
秋香眼尖,一下子望见坐在炕头捧着烤地瓜啃得脸快埋进地瓜里的乐思齐,惊叫道:“老天爷呀,你咋这么刻薄,娃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你就让她吃地瓜,稀粥也不给她吃一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山村里粮食紧张,男人下田干重活得吃好点,妇道人家可不就着地瓜吃?
可事实上,在他们家,乐思齐一直吃稀粥,他们好的紧着她吃好不。
秀英一听火气腾地升起来,怒道:“叫丧呢你!娃吃什么你管得着吗?”
使劲推她:“走走走,别来我们家。”
秋香也不是省油的灯,犹豫两天才把老母鸡宰了,她到现在还心痛呢,不就为着搏乐思齐好感,说一句愿意嫁到她家嘛,娃自己愿意,秀英一家也没折不是?要是就这么走了,老母鸡岂不是白宰了,那可是一天下一个鸡蛋的。
她个子比秀英矮,被秀英推得倒退了三四步,情急之下,一弯腰,脑袋狠狠朝秀英胸口撞过去。
秀英哎呀一声,双手捧胸。
乐思齐也不啃烤地瓜了,站在屋门口看热闹,还以为西子捧心接下来应该泪流满面,没想到秀英一声嚎叫,整个人扑了过去,用手抓秋香的头发。
秋香哀嚎一声,手里的篮子滚出两三米远。
两人已扭打在一起。
真打起来啦?乐思齐还真担心出人命,忙丢开啃了一小半的烤地瓜,出来喊人。
准备吃晚饭的左领右舍听到求救声,急急跑出来,男人们不便上前,妇女们便三五成群分成两堆,一起冲上去,把两人拉开抱住。
秀英胸襟散开,脸上一片青一片紫,嘴里咒骂,挣扎着要上前打秋香。
秋香头顶心一缕头发被生生扯了下来,头皮血珠淋淋,十分恐怖,鼻上一片紫红,一抹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这场架,秋香输了,她力弱,打不过高些又墩厚的秀英。
两家的男人也来了。
秋香的男人陈皮扛着一根扁担,叫嚣着要把秀英打成肉酱,被邻居们死死拉住。柱子瞥眼见到乐思齐在场,冲向秀英的脚步陡然转向,搀扶起秋香,低声问:“娘,你没事吧?”
秋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道:“怎么不早点来?”
柱子侧过头瞥了一见乐思齐,道:“我们回去吧。”
“不行,”秋香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咬牙道:“柱子,你是娘的儿子,为娘出口气。娘不能白白挨打。”
柱子望了一眼站在屋门口的乐思齐,踌躇不已。
另一边,秀英也对山子说了同样的话,山子为难地看了一眼父亲,嚅嚅叫了一声:“爹……”
秀英的男人陈东摸摸脑袋,一时不知该上前要说法,还是就这样算了。他再木讷,也看出老婆占了便宜。
领居劝架的声音此起彼落,张三道:“大家乡里乡亲的,咋就打得这么狠呢。”
李四道:“你们不还是娘家亲戚吗?咋就不讲一点香火情呢。”
山里人纯朴,最讲感情了。
王二麻子道:“有话好好说嘛。”
关乎传宗接代,就算是亲戚情份,那也得拼命啊,好好说,说得通吗?
又有人发现在一旁看热闹的乐思齐,做恍然大悟状:“不如把这女娃嫁到我家,这样你们就能和好了。”
这一下子,劝架的丢下当事人,握着拳头就准备上了。
那人看群情汹涌,退后一步,摇手道:“开玩笑,开玩笑哈。”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么天仙般的人物,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要说打光棍的汉子,就是天天抱着老婆睡热炕头的男人,看着也眼馋。
就有人解下身上外衣,要去给乐思齐披上:“妹子,冷不?”
还没走近乐思齐,早被人扯开了:“天气又不冷,你想干什么!”
闹了这一会,天也黑了。初春的天气,夜里山风一阵阵地吹,还是有些凉意的。只不过,你献殷勤,别人就少一分机会。他们现在就像瓮中的螃蟹,只要有一只想往上爬,其它螃蟹一定齐心协力把出头的那只扯下来。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乐思齐进屋点了煤油灯,昏黄色的灯光照着男人们像狼一样的眼睛。
乐思齐掌着灯慢慢走近秀英,问:“婶,你没事吧?”
秀英老怀大慰,忍痛呵呵地笑,道:“还是娃疼我。”
秋香气得想骂人,刚张开嘴,乐思齐又转过身问:“婶,你呢?”
秋香一句话憋在嗓子眼,脸上换了一副笑容,道:“没事没事。”
“你们要没事,”乐思齐道:“都回去吧。”
“什么?”
很多人惊诧。
一阵风刮过,乐思齐手里的灯灭了,院子又笼罩在黑暗中。
一直庆幸没有冒失的阿娥便喊自家男人:“粥都凉了,回去吃饭去。”
“呸,”秋香低唾了一口,跟自家男人道:“瞧她那张狂劲儿,她家有米下锅吗?”
阿娥只当没听见,笑着跟乐思齐道:“娃儿,我们这就走啊。”
傻子都听出她声音里带着讨好。
院子里只影影绰绰看到人影,见不到人的面。隔了一会,茅草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婶,你走好。”
人陆陆续续离去,山子放开母亲,把煤油灯点了放在堂屋,低声问乐思齐:“吓着你没有?”
第4章 族长
第二天清晨,乐思齐一早起床,打扫院子。秋香带来的篮子在混乱中已被踩扁,鸡腿也被踩烂。
秀英一把抢过乐思齐手里的扫把,道:“现在没人,娃,你跟婶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她想了一夜,夜长梦多,这事得快点定下来,免得亲戚又来哆嗦。
乐思齐做害羞状:“婶,成亲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不是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哪能问我的意思?”
“啊?”秀英傻了眼,她上那儿找乐思齐的父母去?要是能找到她的父母,也不可能给他们家做儿媳妇了。
那亮瞎了她的眼的首饰头面,还藏在她的枕头底下呢。这几天,她不敢下地帮忙,不就怕贼掂记吗?
“山子他娘,”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就是这个女娃儿吗?”
秀英心头一紧,回头叫了一声:“族长。”
那声音,像死了爹。
来的是一个头发胡子灰白的老头,眼睛在乐思齐身上脸上转了转,对秀英道:“你家男人呢?把他喊来。”
秀英低声道:“他去田里了。”
族长,在一个家族里,权力还是很大的,是秀英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
族长道:“喊去。”
秀英瞧瞧乐思齐,不放心她留在这里,又不敢说不去。
乐思齐爽快地道:“我去喊叔回来。”指了指门外:“顺着这条小路走,就能看到叔吧?”
秀英的庄稼地,离家并不远。
望着乐思齐俏生生的背景,族长教训秀英:“家里有了外来的女子,怎么没禀报一声?听说你家还想配给山子?真是胡闹!”
秀英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族长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等。
听说族长到来,陈东忙放下手里的农活,一气儿跑了回来。
把族长让进炕里坐下,陈东在下首作陪。
族长语重心长地道:“陈东啊,你是个老实人,一时糊涂我也不怪你。你有没有想过这女子打哪里来的?是土匪还是逃犯?怎么就能胡乱藏在家里?”
陈东讷讷解释:“族长,您老也见过娃了,她,她不像是坏人。”
族长生气了,斥道:“胡闹!你们俩夫妻年龄活在狗身上啦。坏人额头上写得有字吗?”
“……”陈东搓了搓手,不敢言语。
族长脸色和缓了些,道:“现在我既知道了,就不能由着你们胡来。这女子,我要带走。我这是为你们着想,真有什么事,也窝不到你们头上。”
“啊——”陈东瞪大了眼,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却说不出口。
族长摆摆手,道:“可是你们想娶她当儿媳妇是吧?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能娶进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