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把年轻人扶了起来,脸色冷冷的,一个字也不说。他不看任家明一眼,对妻子道:“收碗!”
收碗就是逐客。任家明转着颈椎,收拾着自己被扯得凌乱的高档衬衣,恶毒地对老丁道:
“我看你这辈子没有翻身出头之日!”
“那都是我的命。”老丁不紧不慢地说。托着年轻人的胳膊,“咔”地一下又给安了回去。
任家明愤愤的,摔门走了出去。
老丁退后三步,向年轻人鞠了一躬。“阿时,这是我跟我师弟的过节,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跟你道歉。”
阿时踉跄着站起来,赶紧也给他鞠躬。“是徒弟给师父丢脸了。”
老丁望着他,他脸上满是血痕和灰土,但还是浅笑着,不减半分骨气。他叹气道:“阿时,人要懂得服软。扛不过的,不要硬扛。”
阿时正拿了张纸蘸着凉水擦脸上的伤,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笑道:“师父,我是看这人自称是你师弟,你又在旁边,估计着他不会把我怎样,才跟他打这么一架的。换做别人,我早跑了。”他说,“我胆子小,怕事,从来都是独善其身,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丁把地上的烤串和冰镇啤酒捡起来搁在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时,任家明说的也对。现在是虚拟格斗的天下,你跟我学,没什么前途。”
阿时打开一听啤酒,冷气混着啤酒的清香泛了上来。他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罐,道:“师父,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玩虚拟现实。”
老丁望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儿子丁爱,幽幽道:“我知道的,阿时,你专门寻到我这里来,拜我为师学综合格斗,其实就是想给我钱。丁爱……”他喉咙又硬又涩,道,“我是真需要钱啊……为了儿子,我先是不要命,后来命不值钱了,只能又不要脸……”
阿时听他絮叨着,转移话题说,“师父,我今天看你买了些新药回来,那牌子我都没见过,你哪里买的?”
老丁有些迷惘,“你说人凝血因子?那个是一个医药代表在医院给我介绍的,说比医院开的价格低三成,效果都一样的。”说着老丁又叹起气来,“这个月,凝血药又涨价了。200iu一瓶得小一千块,还用不到十次,实在是越来越买不起了……”
“给丁爱用过了没?”
“还没,打算明天给他用。”
“先别用!”阿时在身上的衣兜里摸了两下,摸出张卡来,上面还贴了张密码纸。“卡里还有几千块钱,您先拿着,找医院开正规药。您那药就当是卖给我了!我拿回去看看。”
他不由分说去冷藏柜里拿了那一袋子药出来,匆匆出门,“师父,今天就不陪你吃饭了,我先走了啊!”
老丁拿着卡追出去,却见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6章 她不信
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这人的容貌是陌生的。然而这声音、这腔调、这姿态,却又无不是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什么叫灵魂附体?什么叫鬼上身?就是他眼前所看到的样子!
楼道里这么的阴暗,她就陷在这阴暗里。皮肤苍白,长发垂坠,表情阴郁。他知道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可眼前的这幅模样,纤细脆弱,面容稚嫩,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女孩儿。
“你你你——”
女孩从呆若木鸡的他的手中拿过烟和火机,自己叼上了,点燃,吐出一口烟气。
“帮我查个avatar。”
“……”
女孩一扬手,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稀里糊涂地伸手接住了。闻到火机上隐约的香气恍然从梦里醒了过来——
“我靠!”他大叫。
“怎么?不配合?”
“不配合!”
“真不配合?”女孩的表情愈发的阴冷下来。
“你他妈都死了——”嚷道,猛地声音又低下来,赌誓般地道:“不配合,又不是十九局的人,配合个屁!”
方迟吸了两口烟,又嫌那烟味苦涩,掐灭了丢在了楼道里的烟缸里。“,我还能过你们的门禁。十九局还没销我的档案。”
立即摸出屁股口袋里的对讲机,摁开了,道:“门禁系统吗?给我销个号!882317!对!就是她!ok!”
方迟一手绕过的脖子捂住他的口鼻,一拳狠狠打在了他的肥厚的肚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缩着头蹲坐在了地上,热泪盈眶。
“,我看到了盛琰的avatar。”
她的声音并没有抑扬的起伏,可是分明听出了其中的郁愤。他细细想了一遍这句话,立即跳起来:
“盛琰他不是——死了么?”
他不知道方迟会不会忌讳说这一个“死”字,没底气地放低了声音。
是知道这些事的。他和方迟有着某种“孽缘”。他的父母和方迟的父母同在公安系统,他从小和方迟在同一个院子长大,从小学到大学,都意外地在同一个班级。方迟的秘密,包括和盛琰的关系,除了她的母亲谷鹰,也就只有他知晓。
现在,他是maandala公司的一个中层干部,主要负责安全领域。因为和方迟、盛琰等等这些人的特殊关系,他被滕桦安排来专门与网安局的人打交道。
盛琰的事,他自然早有耳闻。
那一次猎狐行动中,被拿为人质的梅杜莎逃脱,被追杀而沉入大海,失去了踪迹。盛琰作为行动指挥者被抓获。犯罪分子似乎对卧底的梅杜莎——也就是方迟——格外的仇恨,以盛琰的性命要挟网安局交出梅杜莎,哪怕是一具尸体。
那时候网安局想必也以为梅杜莎死了,尸沉大海,又能从哪里找到她的尸身交过去?只得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展开对盛琰的救援。
然而那群犯罪分子穷凶极恶,给网安局直播虐杀盛琰的全过程,并给网安局空运过来了盛琰被切下的双腿。盛琰的母亲看到,当时就晕了过去。dna验证,完全和盛琰符合。
方迟的眼睛望向一边确认又确认,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眼泪。他听见她问道:
“尸体的静脉还可以用来验证吗?”
“不可以,只有活人可以……”
“那盛琰的avatar为什么还能上线?”
“……”
“为什么?”
“哥真的不知道啊!……”哭丧着脸说,抱着头蹲了下来。他有限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没有人告诉过他现在该怎么做。他的脑子中一团乱麻,死去的方迟又活过来了,换了样子。死去的人的avatar也活了过来,谁又能告诉他究竟是为什么?
方迟缓缓地蹲在他面前,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的,她拿起的手,放到自己耳后。头发底下那道长长的、扭曲如蜈蚣一样的伤口,她指引着一点点摸下来。
“我活不了太久了。”
摸着她的伤疤,手上发抖;听着她的话,心里发抖。“别这么说,方迟,我心里头发麻……”
然而方迟自顾自的说:“十九局让我在家里养伤,等死,不允许我再参加任何网络安全行动。但我能这样吗?”
“我不信什么轮回、六道、天堂地狱。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事,都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解决。”
她猛地抓紧了的手:“,你帮我一下,我要查出来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我不能放过神经玫瑰,不能让盛琰白死。”
她的情绪被a抑制剂所节制,然而那强烈压抑下的情绪,仍让害怕地后退——
“不……不行……”
“真的不行?”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像一朵被烧成灰的锡纸玫瑰。
“……”迟疑不决。
方迟转着手中的小恶魔玩偶,轻描淡写道:“你手里纂了一大把公司的股票,就等着那帮证券分析师发布maandala股票看涨的报告,伺机抛售——”
涨红了脸争辩起来:“这又不犯法!”
“这当然不犯法,但是给分析师抛出你们和guest合作的假消息……”她轻柔地摸着小恶魔身上柔软的绒毛,“这个玩偶挺可爱的,装上一个录音器,就更可爱了。”
“啊啊啊——”抱着头大叫起来,“我们确实一直在尝试和guest联系啊!不光是guest,还有眉间尺呐!只不过……”他小声地说,“他们不理我们而已。”
“所以呢?”
软了下来,嘟嘟囔囔抱怨道:“哥辛辛苦苦赚钱,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吸血鬼老找哥借钱?前几天哥还去了冷泉陵园你的墓碑前头,想起你小时候的可爱,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对于他这种温情攻势,方迟向来是不领情的。“查不查吧,你就说。给个痛快的。”
扭曲着粗粗的眉毛和嘴巴,沉痛着不表态。
“呵?”
“我帮你这个忙,你也帮我一个。”终于开口了。但他犹豫了又犹豫,似乎难以启齿。“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嗯……maandala中出现了一种东西,刚出现的,我们想自己解决掉,但……所以……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