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时轻描淡写道:“他们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林栩气得冷笑起来:“真是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冷血一个人。亏我之前还那么喜欢你!”
“你不就看我长得还行吗?”谢微时嘲讽道。“’除此之外,打游戏玩电脑,一无是处。’”他模仿着她的语气。
“你……”
“你看走眼了,林栩女神。”
“谢微时!你还不如干脆死了!让你爸妈省心,让我们所有人都省心!”一句“林栩女神”,彻底刺激到了她,她失态地尖声吼了起来。刚走完一波下飞机的旅客,这时候这个通道处已经没了什么人。然而远处等行李的旅客仍然被吓得望了过来。
谢微时侧身站到廊柱后面,戴上刚才取下来的口罩,淡薄着声音说:“你骂人还是这么恶毒啊,林栩女神。”
“想要我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冷冷说道,向外面走去。“下个月结婚是吗?把你的脾气藏好,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么能忍。”
……
方迟离开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旺角,亚皆老街81号。”
司机发出了一声极为嫌弃的声音。
这个司机五十多岁,穿着笔挺的制服,头发用发油整齐地向后梳去,整个人有着几分英国绅士的风度。
他用带着浓浓粤语味道的普通话说:“小姐,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不去的。”
“为什么?”
“脏啦。那里是水产市场啦,臭水沟里捞起来的鱼,臭气熏天,几条街外面都能闻到。”
“那么放我在先施大厦,我自己走过去。”
司机终于还是不大情愿地同意了。
旺角的水泥路面上有着长长的裂纹,画着斜相交错的黄色警示线。天空阴沉沉的,让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给人一种更加强烈的压迫感。
灯箱密密麻麻地亮着,繁多而陈旧。一扇扇铁门上张贴着“金猴”的年画儿,写着“招财进宝”“恭喜发财”。然而方迟记得,猴年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这些年maandala风靡之后,千叶城这种模仿昔日九龙城寨风格的城区吸引了更多本应该来到这里的游客。现实中的九龙城寨只能被拆除,千叶城中不见天日的高耸楼宇却能越来越高。末日般的破败感、五色迷目的霓虹灯光、无政府主义……这些,只有在maandala中才能做到极致。
方迟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戴上耳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盛清怀。”
电话中传来一声尖刻的冷哼。“就这样和上司说话?”
方迟冷冷地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上司,我也不是你的下属。”
第46章 我要鱼
盛清怀一直对她有偏见,方迟很清楚。
盛清怀是那种接地气的在路边摊上吃炸花生米喝老酒的人。16年那一年,她还是研一。同意加入网安局之后,她被分配到了盛清怀的小组。
那天晚上,她被通知聚餐,就在盛清怀经常去的那个深夜烧烤摊上。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盛清怀和盛琰小组对“玫瑰之路”的行动取得重大突破的一天,基本上奠定了后面将“玫瑰之路”组织全盘覆灭的基础。
她那天第一次见到盛清怀。盛清怀这个名字好听,本人却是胡子拉碴、看起来十分潦倒的一个中年大叔。他其貌不扬,眼角有些耷拉,其中透着一股郁结不散之气。
她后来才知道,盛清怀两次离异都是被妻子抛弃,如今和身患脑瘫的儿子盛放相依为命。盛放有些智力缺陷,然而在虚拟现实发展起来之后,竟意外地发掘出在vr立体空间中作画的天赋,这或许也是盛清怀仅有的安慰。
许是因为这样坎坷的经历,盛清怀的性格有些偏激,对女性也总是怀有很大的敌意。
方迟抵达聚餐地点之后,一眼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个小组。
全是男人。
很显然,史峥嵘是希望她能够对这个组的人员结构和风格有所调节的。然而第一次聚会,盛清怀就几乎对她视而不见。后面进入的团队娱乐环节,全都是男人之间的游戏,让她的处境极其尴尬。那时候都是盛琰给她解的围,她和盛琰,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也是从盛琰口中,她知道了盛清怀其实就是sin。
后来执行任务,她和盛清怀也屡次出现重大冲突。盛清怀主要负责网络安全黑色产业链的侦查和打击,采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也包括大量的违法手段,例如自建服务器来运营儿童色*情网站,甚至通过参与儿童色*情交易活动来进行“钓鱼”执法;再譬如采用他开发的黑客工具,大范围入侵普通人的电脑和maandala系统来搜索犯罪分子。
最终的结果,她被盛清怀驱逐,转入了洪锦城的国际网络情报组。而这一次盛清怀被调查,除了必须有人站出来背起盛琰和梅杜莎牺牲的责任之外,更重要的对外秘而不宣的原因,就是他所采用的那些极端执法措施。国安局内部对盛清怀的态度出现了分裂,于是最终的判定,到现在也是悬而未决。
在飞机上给她讲了盛放的情况之后,她反复思索,都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毫无来由的症状,让她直觉上联系到了冰裂。
剿灭玫瑰之路的牵头者,就是盛清怀和盛琰。如果说wither虐杀盛琰,是出于报复。那么wither会放过盛清怀吗?
如果说盛放真的是因为看了冰裂而变成这样的话,这会不会是wither通过神经玫瑰的一种报复手段呢?
在飞机上,她想到了这些。降落香港又恰遇停飞,她想到了一个人,想去求证一件事情。
她本是想和谢微时一起去的。然而林栩出现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谢微时并不是一个人。
她有一个原则,就是绝不牵连家人。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谢微时的。
她轻轻地摸着手上的手环,灯是灰暗的。她忽然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失落或者孤单吧。
天空阴沉沉的,她又只有一个人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戴上口罩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踏进了那个腥臭不堪的水产市场。
低矮的棚顶,杂乱的电线挂着高高低低的节能灯。一个紧挨着一个看不到边的档口,地上都是大大小小蓄满水的盒子,养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种类的活鱼,氧气管咕噜噜地冒着泡。台子上搁着的则是铺满了细碎冰沙的木箱,搁着已经解剖好的生鱼块。鲜红或者白嫩的鱼身,看着都十分的新鲜。
方迟径直往味道最难闻的地方而去。
那是个偏僻的档口,紧挨着后面低矮的民居。用的水箱都比寻常的要大,因为里面鱼,最小的也有一米来长。这些鱼浑身漆黑,像巨型的泥鳅一样,嘴上长着又长又粗的胡须,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臭水沟和化学污染物的味道。
这是个卖塘鲺的地方。
而且这家的塘鲺,全部都是从旺角那些受到严重污染的臭水沟和河道里面钓来的。
方迟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愿意来买这种鱼。
但她很清楚,这家档口的老板,其实只是享受钓塘鲺的过程而已。
“赤坂先生。”方迟用英文喊道。
档口的老板忽然被人直呼其名,显然是吃了一惊,从水池的台子上回过头来。
他是个日本人,长发齐肩,眼角上挑的小眼睛,单眼皮,下巴上蓄着有些滑稽的胡子,一直延伸到下颔骨的骨角上。
“有鱼吗?”方迟淡声问道。
赤坂一脸懵然地点头,“哈伊,哈伊。”他连连点头,下意识地用日文回答。
“我想要过去的鱼,几年之前的。”
赤坂瞪大了眼睛,踩着橡胶靴子从水池上走下来,脱了身上的防水衣,用英文对方迟说:“请跟我来。”
他引着方迟向档口后面的民居走去。方迟注意到地上都是密布的电线,宛如树根一样四处延伸的血管。水产市场中养殖鱼类需要稳定而大量的供电,这里就是整个水产市场的变电站和供电控制室的所在。然而看久了,这些漆黑而密集的电线竟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姐想要哪一条鱼?”赤坂忽然问道。
“しと。”
“从哪一年开始?”
“从河里有了水开始。”
“一百万。”
“我没有。”方迟直接了当地回答。
“那你能出多少?”赤坂本来就是一脸横肉,这一下面色更是黑了下来。他身材虽然不高,但是常年钓鱼暴晒,长得十分的粗壮黝黑。在他面前,方迟愈发显得纤细脆弱,仿佛一下子就能被他捏得粉碎。
方迟摊开手:“我没带钱。”
“那你凭什么——”
赤坂忽的反手去旁边的柜子的夹层里抽出一样东西,方迟眼疾手快,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将他手中的枪夺在了手里,反剪他的右臂一脚向他膝弯踢去,将他压得跪倒在了地上,枪支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就凭这个。”方迟淡声说道。“给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