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多谢圣上,但君臣之礼不可废,老臣敬皇后娘娘。”尤江没看黛黛,举杯一饮而尽便作罢,毫无亲昵可言。
黛黛贪酒,得了这光明正大饮酒的机会她忙一饮而尽,挥退跪在一边倒酒的春末,自己抓着酒壶就不放了。
尤武性子跳脱,瞧黛黛贪酒的模样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气氛一霎打开,姬烨随之轻笑,举杯邀诸人共饮。
“圣上,您金口玉言,今儿可不许食言,小臣就敞开性子来了?”尤武试探道。
“君无戏言。”姬烨笑看尤武,私下将他细细打量。他派去云州打探的内侍已回来了,这尤武果真有做巨贾的能耐,言谈举止都透着油滑精明。
“不可放肆。”尤江皱眉说了小儿子一句。
尤武面上怕自己的老爹,心里可不怕,见了黛黛直接把自家老爹的话当成耳旁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拐着弯的往黛黛跟前凑,一屁股坐到黛黛桌案前,献宝似的道:“小妹,给,打开看看。”
若见“尤武”二字,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面黑身壮的大汉,若见尤武这人,便给人尤物之感,实是因他面皮子比女人还要白皙,五官清秀,身量细长一副清倌模样,若与之相处,便可知此人是个真小人,是个睚眦必报,偏疼偏宠的性子,他若恨一人便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他若宠爱一人,便掏心掏肺对她好,若黛黛杀人说不得他要在一旁递刀子,真真有求必应。
“臭小子,不可君前失仪。”见自己小儿子那一副无赖的坐姿,尤江面黑如玄铁。攥紧的拳头发痒,很有揍人的冲动。
“小武,你这也太实诚了。”邢国夫人含笑觑着姬烨,细观他的反应,见他眉头不皱一下就接受了这样的尤武,放心之余不免心下嘀咕,难道圣上早已摸清了尤武的底子?
“朕最喜实诚人了。是吧,尤武爱卿?”
尤武面皮子厚实着呢,明明听出姬烨这话的调侃味儿,他不以此脸红反倒笑嘻嘻的接了下来,“就是,小臣是多么一个实诚又厚道的人啊。”
“大言不惭的臭小子,你给我坐好了。”尤海捋须笑骂。圣上宴请施恩联系君臣情意,他自是接受,便凑趣上两句。
气氛正好,黛黛把碗碟一推,把一整盒子的宝贝都倒了出来,却原来是极品羊脂白玉雕成的十二生肖手把件,个个玲珑圆润。
玉这东西,可是积聚灵气的好玩意,自来便是她喜爱的,顿时喜笑颜开,拿着就在脸上滚了滚,沁凉润滑的滋味真真妙不可言。
“小妹,可喜欢?”尤武眼巴巴的瞅着黛黛。
“嗯嗯,喜欢,最喜欢这个。”黛黛拽着小玉蛇尾巴在他眼前晃了晃。
尤武顿时一拍大腿,“是吧,我也最喜这个,原来小妹和我的眼光还是一样的,甚好,甚好。”
他兄妹在那儿头对头,对着桌上的十二生肖叽叽咕咕,姬烨心里倒不自在了,想着,瞧你那献媚的模样,即便黛黛说太阳是打从东边落下去的,你也得跟着把有反驳意见的给砸晕了去。
原来黛黛的脾气都是被你这种做哥哥的给宠出来的,手腕上的咬痕及时的疼了一下,他默默在心里给尤武记上了一笔。
那边黛黛兄妹闹腾着,这边姬烨便同尤江尤海等人试探着谈论起了兵部的事情。
当从尤海的言语中知道了尤氏准备退让的态度,他笑了,举杯邀众人共饮。
“此战卿等功不可没,同时也让朕看见了大燕落后于人之处,忠义王,你领兵打仗多年,此次战役最为棘手是何缘故?”
尤江挺直背脊,肃容道:“回禀圣上,这也是老臣准备条陈奏上的,虞部所造的军中器械十之有五是损坏的,且已十多年都没有过改进了,而东夷诸国的兵器,小到匕首大到用于航行的楼船都要比我大燕锋利坚固的多。圣上,臣要弹劾工部尚书玩忽职守之罪。”当下尤江就要准备严肃奏报。
姬烨连忙制止,笑道:“今日不忙,明日早上朕定然召见你,爱卿回去之后可列下详细条陈,待明日朕召来政事堂宰辅们一起商议具体变革措施。”
尤海登时便捕捉到姬烨话中的精髓,试探道:“圣上真的打算变革?”
姬烨点头,玩笑似的道:“卿等遂了朕的愿,朕自是也有回报的。”
尤海尤江及尤回风等人登时变坐为叩拜,尤海代表尤氏道:“圣上乃千载难逢的圣明君主,臣等是甘愿效忠。”
尤武玩得转商道却不屑朝堂,耳朵里听着他们唧唧歪歪就撇了撇嘴,瞅着姬烨不注意,低声问黛黛:“小妹,那个柳玉莹又给你委屈吃了没,要是有,回头我找人揍她弟弟去。”
“咳。”
春末控制不住的抽了抽眼角,默默往角落里藏了藏。
“委屈?”黛黛扭头看了姬烨一眼,哼了哼。
不愧是一个爹生的,尤武顿时领会,咬牙道:“小妹,你放心,我定会给宁王找点麻烦的。”
“咳咳。”
“咳咳咳……”
“小武,回你的坐席上去,你的肉羹快凉了,趁热喝。”尤回风面无表情的道。
“大夏天的,谁喝热的啊。”尤武眼皮不抬的回了一句。
“他们都在看你。”黛黛托着腮眨巴了下眼睛,笑意一闪而逝。
“尤武爱卿,朕听闻你在云州很是经营了一片产业啊。”
尤武登时便觉冷飕飕的凉风往脖子里刮了又刮,嘿嘿一笑转过了身来,“玩笑,玩笑罢了,圣上千万别当真。”心里却在打鼓,眼风直扫自己的哥哥们,没敢往自家老爹大伯那里瞅,心说,你们不是讨论政事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吗,啥时候静下来都看着我了。
姬烨没搭理他,倒是扫了黛黛一眼,眉眼高抬,“黛黛,朕给你委屈了?”抬起手腕,露出咬痕在黛黛眼前晃了晃。
邢国夫人心多细,眼多尖,若有所思的扫了黛黛一眼又转回姬烨身上,心想,圣上这人精子又打的什么主意,她可万万不信一个帝王能动真感情。据她所知,他唯一可能有真感情的女子正是那淑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后娘娘可不敢乱说话。”邢国夫人在桌子底下掐了尤海一把。
尤海也怕黛黛乱说话,忙起身告辞:“圣上,天色不早了,臣等告退。”
尤江等人也忙起身,拱手拜别。
“就要走了呀。”黛黛背手在后,捏着小玉蛇一阵扭捏,她难得的会有盛情难却的感觉。
只是生恩极大,她自忖占了人家女娃的身子,是要还些的。
“好生服侍圣上,不要耍娇脾气,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邢国夫人嘱咐了几句。
尤海赞同的点头,尤江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从赴宴到结束都没正眼看黛黛。
邢国夫人自是发觉,当一行人出了蓬莱阁,踏上石桥时,她便道:“二弟可是觉得哪里不对?我忖度着黛黛的变化该是和内宫有关的,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二弟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毕竟不是亲娘,尤江临出征前把黛黛托付给她,现在他回来了,她自是要一五一十的向人亲爹详述黛黛的境况的。
此时,黛黛和姬烨正并肩站在高处目送他们离去,尤江这才回过头来遥遥看了黛黛一眼,但见水上雾气弥漫上岛,桃林里氤氲缭绕,花瓣簌簌落,那一对人真个如神仙眷侣一般若隐若现,他沉默着收回视线,“这个女儿,我总是希望她能得个善处的。”
翌日清晨,姬烨果真召集了所有股肱大臣商讨六部变革事宜,此事他已思虑了好一段日子。
六部二十四司所属职权分配各方势力在其中盘根错节,若想对其大动干戈,非一日之功,然,他总觉得自己能用的时日并不很多,虽然他今年才二十来岁,若想成一代圣君,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如遇阻碍,他不会吝啬使用血腥手段。
三年执政,他自信已有了这个资本与老臣对抗。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黛黛生于山野,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住的久了她便需要接接地气,依如离了水的鲤鱼精,总要时不时的回到水里浸泡一下才可保持肤色湿润,呼吸通畅。
这场雨从昨夜便开始了,直至今儿个早上也没有停。
清晨醒来便听见了雨声黛黛很是高兴,赤脚跑出后殿便看见江里的水漫上了回廊,心飞扬,黛黛提着碍事的裙子便又蹦又跳。
她在跳一支只属于山野精怪的舞,变幻莫测,一会儿是自由飞翔的鸟儿,一会儿是流连花朵的蝴蝶,一会儿又是游曵在溪水中的鱼,使得看的人也在一霎间心魂飞出了这狭窄的方寸之地,一忽儿在湛蓝天空翱翔,一忽儿在清澈水底遨游,一忽儿又去往百花仙谷吸食花蜜嗅闻花香。
嗷嗷的叫,无拘无束的快乐。
秋韵浅笑盈盈,刹那,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把她的诡言诡行如数回馈给邢国夫人,原来她是她心中的向往,她做了她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许多事情。
如若可以,她想一直保住她的秘密。
“秋韵,我要出发远去,驾海鲨遨游四海!”对着茫茫水面,黛黛站在湿漉漉的回廊上,掐腰嚎叫,仿佛真的就站在海边,脚丫子埋在冰凉的白沙里。
秋韵笑道:“奴婢自作主张了,画船早已备好,只等娘娘一声令下,我等喽啰便可敲锣打鼓随娘娘远征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