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恐惧的模样。沈葳不得不抱住赵氏,极力安抚其情绪。金银铜铁盐,历来都是朝廷管制,且从后往上越管越严,金矿,隐瞒不报就是杀头的大罪,不过这是诛心了,金矿你自己不报,谁会知道你瞒呢,但是私开金矿,一旦查出,不仅祸及本人,还罪及家属,是灭族的大罪,至于灭几族,看皇上的心情了。
赵氏的声音都有点发颤,问:“大郎可有几分把握?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不慎,沈家就要倾覆了,前年盐务,沿海五省官员勾结,贪污了几百万两银子,为了掩饰罪行,能合谋买凶杀害在京四品佥都御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之名训。沈家都没有中立的可能,要不同流合污,要不向上告发,哪条路,都是险路。”
沈葳苦笑道:“如今一切尚在迷雾之中,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从我查到的重重迹象表明,贵州官场上,的确酝酿着这样一件大案。说真的,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沾了这事,我的身上便有洗不白的污点,沈家再难有恢复祖上功勋的底气;向上告发,我还无凭无据,一旦错告,就算皇上不以为忤,得罪了一省官僚,我的前程也毁了。就算将来有了实证,怎么上告还是问题,这么多人提着脑袋参合,京城那边也不知谁是他们的眼线,若是不能顺利直达天庭,贵州,山高皇帝远,怕是要落个死骨无存的下场。”
惟佑身为长子,一向比弟妹稳重,已经震惊中回过神来道:“爹爹一路探查下来,可有让人察觉。哦,怪道任家来求二妹妹,是想慢慢让我们上他家的贼船,半年来,我们家两次推了任家的结亲之意,会不会已经让任家起疑了?不管哪条路,爹爹要早做决断,如果任家先礼后兵,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葳慎重的道:“我派出去的人,都是之前侯府培养出来的老人,忠心是不成问题的,行事也是处处谨慎,但是雁过留声……这件事情也瞒不了多久了,你二姐的亲事,当初说了齐大非偶,不敢高攀,任指挥使要拉拢我,也不止一招,我怕的是,这次让我去安顺府,普定府赈灾,要给我下绊子,任家总是要抓住我的把柄,才能堵住我的嘴,没有也要做出一个,所以,这次你随我外出,你是我的嫡长子,也成为他们的目标,一定要事事小心,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还有家里,夫人,要做到内紧外松。我知道的这些事情,四弟也有参与,我这次特意把四弟留下来,外面的事情多听他的。”
惟佑思伽两两对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安。真的,前一刻风和日丽,后一刻疾风骤雨,忽然间,好像大家都站在了悬崖边上。
沈葳把妻儿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沉重的道:“将来沈家的兴旺还在你们身上。今天的事情,我是做着最坏的打算。正像祖母说的,沈家人铁骨铮铮,活,要活明白,死,要死清楚,绝不做个糊涂鬼。”
祖母尹氏的话,思伽其实记得的,那时候侯府风雨飘摇,圈禁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指不定下一刻,官府就要闯进门来拿镣铐押人了。快十年了吧,那种感觉又再度光临了。
☆、第51章奇缘
《天工开物》有言:金,多出西南。当然这本书现在是没有了,当是,西南还是原来的西南,几百年后,也确实探明贵州的黄金蕴藏是很丰富的。在乌云压顶的时候,思伽想起这些,不禁自嘲,这种知识,知道了有个屁用,徒添希望,徒增烦恼罢了。
第二天,沈葳带着一支四百人的军队协助布政司的官员押着两万五千石先赴安顺府,再转普定府。爹和大哥走了,思伽第一次意识到父兄在自己心里无以伦比的重要性,刚听了秘闻的时候,心里还是没有那么害怕的,直到人已离家,才感到主心骨没了,心里荒凉荒凉的。人乱了心神,就容易胡思乱想,几天来,思伽都做着噩梦,在梦里,父兄一去不回了。别怪自己阴谋论,爹暗示的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如此吗。如果,所有揣测都是事实,为了守住金矿的秘密,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一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能杀一个经历,自然能再杀第二个。爹爹现在已入困局了,安顺府,普定府,匮乏贫瘠,军民性烈,贵州最动荡混乱的地方,三年一小闹,五年一大闹,还形成过几次成规模的叛乱。元和四年,也就是三十多年前,两府也是闹饥荒,饥饿的灾民用木棍攻入府衙,杀光了当地的官员,开了府里的粮库,兵器库,吃完了粮食又拿着武器攻占别府,酿成大祸,最后黔国公出马,从云南出兵,才剿灭了那批人。如果那些人觉得爹爹不能被收买,想灭了他的口,要掩饰罪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话,这次就是个好机会。
思伽便在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态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娘那样刚强坚毅的女子,想着丈夫长子身处险地,一日日的撑下来,也动了胎气,五个月了,又开始卧床静养,四婶也生了病,她是担心四叔心累的,爹说了留四叔看家,其实四叔成天不在家里,如今已经四天不见人影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杳无音讯。
家里知情的几个人内心都火熬似的,而沈府的一切日常却一如往昔。十月上旬,负责收购物产的管事请赵氏的示下,新一批的货物已经收购好了,等着府上主子做最后的清点批示,就可以启程运往浙江,赶在年前采买年货的时间段,买卖好做,还能赚一笔。家里把所有的活钱都投入到这份生意中,每一次出货,都要自家人盯着,防止下面的管事偷工渔利,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也要看是什么时候,这生意,自家人担着风险,还没有尝出甜头来,也不能让底下人过早吃肉,创业难,难在开头,很多事情都要主人家亲力亲为,等生意上了轨道,利润稳定,立了规矩,定了章程,才能放心让手下人运作。这次真是不巧,家里一个能正经主事的人都没有了。赵氏想了想,把一对孩子,惟俊思伽叫来,把印章交给了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不到十三岁,两人一起帮扶着,也能把事情办圆了,再说了,当主子的,虽然将来处处有管事帮衬,也不能对庶务一窍不通,现在就是学习打理的时候了。
沈家在贵阳东郊接近官道的边边上买了一个大院子,充作仓库,从四处收集来的物产都是先存放在这里,数量,种类收满之后,还要等官府开出贵州,湖广,江西,浙江的四省路引,货物才能装马车上路。
郊外的官道上,一辆平顶独驾小车悠悠的走着,惟俊和思伽就睡在马车里。惟俊平时外出已经是骑马了,这次不一样,思伽也跟着去,总不能丢下妹妹自己骑马先走,加上昨天突然被抓了壮丁,两人被赵氏教导了半天,又看了大半个晚上的账目,货物单子,满脑子数字,正头晕呢,也不避讳的和妹妹一起在马车里睡觉。
思伽已经睡不着了,闷坐无聊,掀开窗帘,看看远方,白云青山间,一户户人家依山而建,炊烟袅袅升起,或许他们的一顿饭只是清汤菜叶滴几滴猪油,米饭掺着一大半番薯,日子清贫。今日此时,时移世易。思伽倒觉得他们的日子比自己过得滋润多了,饭能安心饭,睡能安心睡,便是世间乐事了。正在恍惚间,哒哒的一串马蹄踏过,一张英俊的侧脸一晃而过,电光火石间,便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合,思伽的马车慢,那几匹马都是好马,还是全速疾驰而过,转眼就拉开了距离,眼看就要过了前面的弯道,思伽来不及思索,顾不得矜持,撩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飞扬的尘土,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最亮的嗓音高喊一声:“韩昭旭……”
惟俊瞬间翻身起来,头顶“碰”的一生撞到车顶,思伽不甘心,看着前方已经转弯的背影,再提一口气,接着大喊一声:“韩昭旭!”
“妹妹……”惟俊才来得急说话,思伽就拉着他推开车门急急的道:“我看见韩昭旭了,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喊住,你快跟我一起喊。”对着驾着的车夫和坐在车辕上的春燕和惟俊的小厮道:“快跟我一起喊‘韩昭旭’大家别愣着,一二三,韩昭……”思伽是性子急,怕错过了人,喊了两声之后,就是低头扑出车门,所以是一直低头说话的,等吩咐了人才抬头要接着亮嗓子,爆出两个了字,才看见一匹深棕色的马已经折过身来,缓缓踏马而来,思伽的马车也还在行驶,一马一车距离缩小,一身玄色大氅反着光芒,软金色的阳光洒在韩昭旭的脸上,两年多未见,印象里是少年多了男人味,五官更加分明,少了稚气,多了俊逸,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你在这里,但是也要先感谢天地,把你送来我面前。
“韩二哥!”惟俊看清了来人,也是惊呼出声,等再近一些,便跳下马车,跑到韩昭旭马下,仰头欢呼道:“韩二哥,真的是你呀!”
韩昭旭下了马,也是大感意外,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惟俊急忙解释到:“去年我爹被任命为贵州都指挥使司经历,我们全家都搬到贵阳来了,今天我和妹妹要到郊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