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伽苦笑道:“时下这么想不厚道,我倒是希望皇上能允了百官之请。”现在是元兴十六年,在皇上继位的十六年里,朝廷点过四次采选,不是全国选,每次定一个范围,前三次在元兴三年,元兴六年,元兴九年,主要是充皇上后宫,中间还有一次是为了甄选太子妃嫔。
思伊点着思伽的脑袋道:“你的确不厚道。朝廷有这样的动向,民间早闻风而动了。也不知怎么传得绘声绘色,江南出美女,要是朝廷真开选,要在江苏和浙江择一地,我一趟来回,去时还清冷,来时听多了吹吹打打,可不是选秀的谣言闹的。”
思伽自拍嘴巴道:“我错了!皇上想要女人,何必正经开采选祸害一地姑娘。”采选中的女子,不是中与不中的问题,能不能顺利进后宫,得宠于皇帝的几率另说,而是够得上采选条件的家庭,都是有些家底的平民人家,女孩子小家碧玉的,自幼养在深闺。采选旨意一下,所有适龄的女孩子就要暂停嫁娶拉出来溜溜,供人评头论足,就算完整的拉出来,再毫发未损的拉回去,也是被像牲口一样被人挑了一遍,多伤自尊呀,中间多少黑幕更加不用细说。
思伊笑得深意:“有望风而逃的,也有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的。我和景年尚在还家路途,严州知府请帖就送上门了,明里是贺景年进士及第,暗里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地方父母官宴请新科进士是成例,中间出了什么事?”思伽好奇的问道。
思伊似乎真觉得是好笑的事,戏谑道:“娘家招风,你家也招风。知府大人深为后宫嗣子凋零而忧,寻觅了几个绝色女子,苦于无路敬献御前,知道了父亲调回京城的消息,又知道四妹你在信国公府当媳妇,想借一借父亲或是韩国公的手。”
太宗皇帝铁血睿智,制定了小户采选,从理智上,理论上,减少了前朝后宫的勾结,挡不住从古至今枕边风对于男人,特别是皇上的诱惑呀,控制男人,哪怕是一时一刻的下半身,进而有那么一瞬,影响到了帝王的理智,对于献美成功的家族来说,也是一本万利。定襄伯府得宠于先太子,其中不乏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不可忽视的一条,就是张罗了好几个女人进慈庆宫。名声虽然不好听,当时确实受益无穷呀。先太子在时,定襄伯府石家,谁家敢小瞧呀。
再有一条,女人在许多男人心里的地位,就和一幅名画,一件古董一样,名画需要品鉴,古董需要收藏,女人,所谓绝色的女人,必须要有一定权力的男人,才合适来品鉴和收藏,帝王无疑是最有资格的男人。臣下怀着这样的心意敬献,也是对帝王之权的臣服。还有周边各附属国,每次入朝进贡,也会带上国内的貌美女子,供陛下择练,或是充入后宫,或是赏赐宗亲重臣。
韩沈两家自然是不削靠裙带关系获得昙花一现般的帝宠,但内中细腻还是品嚼了一场。思伽微晒道:“皇上真是香饽饽,一个四品地方知府都想咬一口。”
或许这个比喻太露骨了,唬得思伊瞪了一眼。
思伊的住所和信国公府不在一片的,来回路上就要耗半天,思伽自然是留饭了。一家姐妹不用客套,用了一张乌木边花梨心的圆桌,摆上五菜一汤,在思伽的强烈要求下,循哥和箐姐也坐在饭桌上吃,循哥自己用筷子,箐姐在家是被何太太养娇惯的,尚不会握筷子,由着兰茶喂饭,不过,兰茶喂到后半顿,思伊吃完,就把碗筷接过去了。
饭后喝过消食茶,思伊不预多留,思伽无奈,只得好生打点了车马仆从。阿芒和夏果直送出外院,看着马车行远才回转。
冬莲有一事正要进苍擎院,看见阿芒和夏果外归,就静静的站住了。
“姐姐得空过来坐坐,快进屋喝杯茶吧。”夏果笑着招呼道。
冬莲是徐氏最倚重的丫鬟,年纪比阿芒和夏果长了四五岁,二月中正式做了屋里人,在爷们儿一辈的丫鬟里是头一份。
冬莲表情肃然道:“本就是找你们说事的,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搅扰了二奶奶。饭晌崇安侯府来了个媳妇报,冯三奶奶二月里得的哥儿夭了,大奶奶依着例写了祭礼。大奶奶的意思是,缓着些,你们小心措辞着,告诉二奶奶吧,还有祭礼,另添加些也使得,明早要送过去。”说完拿出两张素笺,一张是誊抄的讣告,一张是拟定的祭礼。
家丑不可外扬,在外人眼里,沈家在京的四姐妹是同心同德的,姐妹情深的,思伽所谓的绝交,只是彼此口头上的破裂。
阿芒和夏果对了一眼,阿芒接了素笺道:“谢大奶奶关心了,劳姐姐用心跑一趟,祭礼单子我们晚点送过来。”
冬莲痛惜道:“养了四个月的哥儿,可惜了没缘分!愿二奶奶听后别搁心,自己开怀要紧,我回了,单子你们随时送来。”
冬莲走远,阿芒和夏果一通商量,院门口分开,夏果回家,阿芒去后巷找莫嬷嬷,这样的坏消息的确要缓着说,莫嬷嬷伺候过二姑奶奶的哥儿,最适合拉过来给思伽说这个,顺便就开解了。谁知到了后巷,接着一个更大的坏消息,今天从宁献王府里接出来的稳婆,来信国公府的路上翻了马车,手跌断了!稳婆伤了手,怎么接生呀?
☆、第171章 父子
韩昭旭站在空空荡荡的乾清宫御书房,迎面正对着青花龙戏珠宝座,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皇上没有夜宿嫔妃寝宫的习惯,日常饮食起居都在乾清宫,而一半的时间,都分在这间书房里,这里,是皇朝的中心,权利的顶峰!
当今皇上,要说勤政,也的确算得上勤政,只看登基十六年来,政治清明,人口增加,府库充盈,可窥其德;要说不勤政,皇上除了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余下的时间甚是随心所欲,为了政务废寝忘食是谈不上,就如现在,已经是辰时末了,皇上还穿了一件月黄缎交领寝衣,头发随意散着,尚未着冠,一副久睡初醒,刚从寝殿走出来的样子。
韩昭旭正躬身见礼,皇上伸手拖了一下道:“旭儿,今日朕和你好好说说话。”
韩昭旭心中有数,退后半步,躲开皇上的手,行了臣子之礼,才垂目道:“不知皇上想怎么‘好好说话’,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与我说话,还是作为帝王与臣说话?”
“朕现在想作为一个父亲,和我唯一的儿子说说话。”皇上放低了姿态,温温浅笑。
韩昭旭神色未动。
“来,来,过来先坐着陪朕用顿点心。”皇上走到旁边的矮榻上坐下,谢阔掐着时间进来服侍,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弯着身抬上一大盅热气腾腾的双菇鸡丝疙瘩汤,再用巴掌大的剥胎白瓷碗盛出来,敬在御前,摆上筷子勺子帕子。再给韩昭旭盛了一碗,只是舀了七分满。
皇上热乎乎的吃了一碗,再要了一碗,吃得额头一层细汗,拿了一把象骨素面折扇扇风,韩昭旭跟着皇上的节奏,只把碗里的吃干净。
谢阔默默的收拾碗筷,再放了两碗消食茶,悄悄的退下。
皇上靠着椅背边扇凉边道:“朕昨晚下旨,怀阳随驸马去崖州,终朕一生,不召怀阳还朝!”
怀阳公主的驸马是上上届探花出身,驸马只是不能任正三品以上实权官职,官还是可以当的,携公主同行,排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在崖州,对于怀阳来说,形同流放。
韩昭旭不置一词。
皇上叹息道:“怀阳算不得坏心,她开始的时候,仅仅是想要一个自己如意的驸马。”
韩昭旭轻轻笑道:“有其女必有其父,皇上的品行在前,公主想要一个自己如意的驸马,无可厚非。”
皇上亦是浅笑,说出口的话却着实冷酷:“怀阳是朕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作为富有四海的父亲,若能成全,朕自然愿如她之意。拜倒在朕权利之下的臣民,朕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以身侍奉公主,亦是为君分忧,亦是荣耀!若你不是朕和傅好所出的孩子,何至于此,朕的一儿一女,尽皆毁去。”
韩昭旭抬头,静静的直视了皇上,好一会儿,道:“皇上归咎给臣的罪名,恕臣不敢领受。太子之死,臣大胆揣测,直接在于他目空了权利而滋生出的轻慢,而归根到底,在于皇上。他不该轻慢对他毫无威胁的臣子,不该轻慢床榻之畔的女人,不该轻慢敬重于他的妹妹。他架着她们往前走,怂着她们玩着*的火苗,企图用□的火焰,烧毁臣的骄傲,从而慰藉他坐在太子位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灵,而太子为什么惶惶不可终日,是因为皇上您呀。您就像一座泰山一样,压得太子喘不过气来,他害怕,害怕等不到他置于权利顶点的那一天,就被您给压死了。为此,他把对您的不满,发泄到臣的身上。皇上,依太子的秉性,您活得足够的长,早晚有一天,他会出事的,那一天,您将直面父子相残,而现在,臣也只是你们父子相斗的活靶而已。”
皇上摸着清凉的扇骨,平心静气的听完韩昭旭内含大逆不道的揣测,平心静气的道:“你别忘了,你做过什么?”
“臣能做什么?”韩昭旭自嘲的道:“臣仅仅是说了几句实话,顺便预言了端和,她点的火苗,成了燎原大火,她以为能庇佑她的人,将会亲手把她推入火海。结果太子果然没有担当,事有不对,就把嫡亲的表妹,枕边的情人献出来,用这样拙略残忍的手段企图平息皇上的怒意。怀阳应该也知道了,她以为的兄妹情深,只是她兄长一己私欲,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