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珞以为韩昭旭意指的,是太子殿下,端起放在一边,凉了很久,已经冰冷的茶水,也不讲究,喝了两大口,推心置腹的道:“虽然陛下正值盛年,后面的事还为时尚早,可是,太子是半君,几十年后,总有……为臣者,不为自己,也有为了子孙后代,揣摩太子的,依附太子的。太子,似软绵之人,亦还算宽厚,若遇忠臣良将辅佐,一代圣君不及,守成之君还是可造的。”
为臣者的私心,一个仁和的中庸之君,总比太宗那样,一辈子六亲不认,杀伐无情的要好。而当今皇上,表面温和,其实很有太宗遗风,名声不显是因为太宗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把不该收拾的,也收拾了,没留碍眼的给后代子孙,皇上才没多少表现的机会,即使如此,当年定王一案,西牌楼的断头台,地皮也是扒了三次呀。旦有不长眼的,犯在手里,处置起来,也是谈笑间,让人灰飞烟灭,铁面无私。多年来,从皇上手里逃出命来的,只有太后的亲兄弟,前任承恩公。当官的,没几个不以公器谋私利的,当然喜欢一个有话好商量,容易被人摆弄的皇帝。
当然,大家都不会这么恶意的定位自己,而是信奉着嫡长继承制,太子是长子,是嫡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皇储之争都省了,众人自然要尽心辅佐,让太子殿下成为一代明君,承前启后,开创一代盛世。而每一个人,都争着想成为站在皇上旁边的贤臣名将。
韩昭旭从永嘉侯府辞出来,在信国公府门口,被孟希文的随从拦住,才开春的天气,那小子一脑门的汗,嘴边一排燎泡,完全是急出来,一见了韩昭旭就拿出二公子的拜帖。
孟希文同章浦一样,因为其父当了《文献大集》的总纂修,就是有闲云野鹤般的游历之心,也被父亲拽了回来。
韩昭旭看了,调转马头前去赴约,把孟希文的随从远远的甩在身后。孟家是几千年的书香世家,不像勋贵世家一样,跟着主子听用的人,都有马骑,孟家主子进出多用轿子和马车,听用的人,骑的是骡子,怎么跑得过信国公府的马。
孟希文把韩昭旭约在芜湖会馆的一处赏花厅里,谁是赏花厅,更像是花房,大大小小,统一的青白瓷浅口话盆,养了几百株水仙,一间屋子,就空了几个人喝茶说话的地儿,孟希文开了四面扇窗,躺在一张老树藤编的逍遥椅上,整个人裹在雪裘里,围着半张脸,戴了风帽,露着一双冷厉的眼睛,眉眼却是如诗如画。
韩昭旭大步而来,看见孟希文在风头里赏花,道:“既然这么冷,为什么不关了扇窗来赏花呢?”
“窗户一关,满屋水仙的气息就滞住了,就不是我想赏的花了。”孟希文没有起身相迎,十几年的老朋友,这些客套都省了,寒暄也省了,开门见山的道:“谢你费心肯来,管我这点破事。我不用你费唇舌,只是想烦劳你把我写的信递给他。我知道他的脾气,有时候挺无赖的,别人要是递了,他看都不看,一定撕了。他……是逼着我去见他,我和他,情深缘浅,相见不如不见。多谢了!”孟希文说完,从怀里双手递出早已经写好,不知道多久的信,素净的,一个浅杏色信封。
韩昭旭来了就准备当这个信差,也不多言,接了信就往赵厚昕包下来的格致斋去。
赵厚昕听到咚咚上楼的声音,以为孟希文服软了,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看着门口,然后,自然是眉头紧皱,果然无赖,不待韩昭旭说话,就要把韩昭旭赶出去。
韩昭旭一点没和赵厚昕客气,一下把他推到椅子上,信甩在赵厚昕的面前道:“看不看随你,只要你不后悔,从此你和他,彼此面目全非!”
赵厚昕吼道:“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找了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一个穷画画的,凭什么,他这样离开我,转头就找了新的男人,凭什么,若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他把我们的情谊忘了,都……忘了!”
男人的感情,基本都是一段一段的,孟希文离开京城后,在外面遇见一位姓仇的画家,就是以一幅猿猴坐江观日图响彻画坛的仇九州,彼此投缘,成为了莫逆之交,彼此性向一致,又延伸出了一段忘年恋,孟希文被父亲传了回来,仇先生也跟了孟希文回来。
本来嘛,男女之情的情爱,浓转淡之时,都各自归属,男人之间,更加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偏偏赵祁泽发癫呀,把仇先生给抓了。就闹出了这一场僵局。
“在孟希文的心里,有一件东西,比两人之间的情谊相许更重要,你给不了他,也拦不住他,你和他,注定是一对情深缘浅的情侣,其实,你们至少好过,契合了一半,至少情深,而不像许多人一辈子,自以为情深缘浅,其实情缘皆浅,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孟希文说不劳韩昭旭劝,可是两个曾经深爱的朋友要沦落到相互攻击的地步,韩昭旭旁观着,也是于心不忍。
“孟希文是外柔内刚的男子,你扣了他的人,你想得到什么,你什么都得不到,相反,你会失去,孟希文轻则开除族籍,重则丢了性命,只要你不后悔。”
赵厚昕颓丧着坐在椅子上,呆了很久,满满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笺,十二个字,以血为墨,孟希文练了十五年的柳体。
“还我先生,不然明日,大理寺见。”
一滴泪水,落在洁白的信笺,圆圆的一圈一圈往外晕开。
韩昭旭淡漠的走出了芜湖会馆。
赵家的男人,心里装得最重的是权柄,赵厚昕不会有这样的决绝,看着一段风流情史,闹成天下皆知的丑闻。孟希文是个决绝的疯子,不仅决绝,还有能与之一抗的权势,世人都是欺软怕硬,在情爱的争夺里,也是欺软怕硬,所以他们终究走不到相杀的地步。
☆、第159章 七星
过了正月十五后,天空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没有一天放晴,待迎来了二月里的第一个太阳,要晾晒的东西太多了,冬春交替,用了一冬的毛皮大衣赏,藏了大半年马上要派上用场的春装,韩昭旭早交代了要晒的几大箱子书,还有之前反正洗了也干不了,积攒了许多的寝衣,寝裤,肚兜,手帕,思伽的晾不干都是烘干的,有太阳还是要挂出来晒,加上那么多女孩子们的,怎么地,原先的地方都是铺排不过来了。
思伽所幸关了院门,开库房抬条凳,擦洗了,一排排的摆在院子里,先把韩昭旭惦记的书晒上,女孩子的私密衣服晾正房后面,大衣裳被褥,简易的竹架子支起来,不讲究,空地都用上,今儿赶上了大太阳多晒点,错过了今儿,明儿还不知道天儿怎么着了呢。
思伽看着时辰钟,过一刻钟,书就要翻一翻,这个活不费劲,就是随手把每本书翻几页,思伽边晒着太阳,边翻书边嘱咐一起翻书的几个丫鬟:“书统一从右往左翻,每次翻十几页,别混了。翻页的时候轻着些。”
含巧笑着过来扶着思伽的道:“二奶奶坐着歇歇吧,弯着腰,小主子在里面要不舒服的。我们是干什么使唤的,何至于把书翻破了。”
腰,思伽觉得没什么,只是翻着书,一排排的字无意识的入眼看得有些眼晕,也就顺从的丢开手,坐回摆在院中的摇椅上看丫鬟们晒书,道:“你们的东西都晒出来了吧,姚先生和如真的东西你看着点,她们帮着秀儿搬家,不天黑回不来呢。”
含巧把思伽面前的水泼了,换上新的温开水递过来道:“后面都挂得满满的,有小丫鬟看着,早上姚先生和如真出去的时候,她们想晒的东西交给了我,我一件件的数着,错不了。我想请二奶奶一个示下,过几天也想去秀儿的新屋子。”
思伽不渴,懒懒的往后靠着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今儿也可以放你出去。”
年后修书工作正式开始,修书地点摆在了崇文馆。李庆谊果然当了一个编撰,因为涉及的典籍珍贵,不能外带,李庆谊整天耗在崇文馆,恨不得住里面,景王府离得远,来回费时间,干脆就在崇文馆附近租了一间民舍,一半为了工作,一半是为了秀儿搬出王府后巷。
“今儿事多,去看秀儿不急一天。”含巧不好意思的道:“再说了,我想着,姚先生去了,她们必有些话说,她们说得那些宫呀商的,我可听不懂。不如今儿姚先生去了,过几天我再去,这样间错开着,各有话说。”
思伽看着含巧:“怎么我觉得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呢,似乎还是好事。”
含巧瞒不住,笑道:“或许有好事呢。我和秀儿同屋住了好几年,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时的,上月十六奶奶让我给赵大奶奶送东西,我转过去和秀儿说了一会子话,就说到了这个,说不定晚上姚先生能带着好消息回来呢。”
“这么……快!”思伽喜得都惊讶了,这个效率,要是确诊了,一炮而中,没浪费一颗卵子呀。
含巧点头:“我今儿没去另有个缘故,我做着一个虎头帽,还差一只眼睛就好了,我想着绣好了再去看她。”
主仆俩说着话,没有避人,被周围丫鬟听见了,都自动聚拢过来,细听秀儿的好消息,从苍擎院出去的人,谁不希望她们出去了,日子能越过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