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看!”
麋鹿已然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抽搐四肢,身下流血几近凝固。
慕彻唇角微扬,得意一笑。翻身下马走近它,查看一眼,转向对素素道:“收工!”
“工”字未落,却陡然施展身形,飞身向素素反扑过来。
素素只觉眼前一黑,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离开马背,重重摔到地面。
缓过神,抬眼见慕彻趴在她身上。她忙要推开他,却迎面被喷了一口鲜血。帏帽白纱被染红,血腥味弥散开。
素素心下一惊,撩开白纱一看,只见慕彻背上竟插了一支羽箭!指粗的箭杆,穿胸而过!
“快走……”慕彻咬牙挣扎起身,拽起出神愣怔的素素,拼尽最后的力气上了马,暴喝道:“走!”
被他喝声震醒,素素这才意识到,他们遭到袭击了!而此刻,慕彻已经痛得连御马的劲都没有!
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脑海里回旋起震人心魄的轰鸣,她咬一咬牙,强迫自己镇定。拽过慕彻双臂环在自己腰上,怒喝一句“抓牢了!”不再犹豫,打马飞驰往来路折返。
耳畔风声呼啸,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丛林,身后心爱之人奄奄一息。想来,人生最艰难的路途,也不莫过于此。
素素只觉脑子无法再思考,唯有拼尽全力扬鞭打马。不停地喊“驾!”“驾!”“驾!”掩盖心脏剧烈如擂鼓的跳动声。
当年小丹子为了护她,也是一箭穿心。痛的记忆,刻骨铭心,蚀骨销混。
这一次,一定要救下慕彻!一定要活着回去!
牙齿咬破了嘴唇,却浑然未觉,反而借助痛的感觉,保持清醒,不停地打马、打马、打马……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宫
“娘子,楚王殿下醒了!”采枝欣喜相告,抬手抹了抹额上汗珠,压抑因急速跑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喘着粗气。
此时,距狩猎那日已过去整六天。太医曾断言:“……若楚王殿下七日之内不醒,则凶多吉少。”
“真的?”素素惊起,手中经卷散落在地。得见采枝点头确认,她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顾不上向佛龛里的佛祖告辞,提起裙裾风一般冲向慕彻的卧室。
因为慕彻伤势严峻,慕藉特准她出宫照料。她没敢直接住进楚王府,只是把自己的卧室安置在离楚王府不远的一处产业内,并召回采枝贴身随侍。
而当茗妍和采枝随后赶到时,却并未见素素和慕彻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只看到她在门口徘徊踌躇。
竟然连门槛也没有迈进去!
茗妍和采枝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时眼中暧昧狡黠之色。悄然上前,联手推了她一把。
素素猝不及防,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进了慕彻的卧室。正欲嗔两个丫头胡闹,抬眼看见慕彻,她却舌头打结,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慕彻半裸上身斜靠在床头大迎枕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她好巧不巧,偏偏看到了那雪白肌肤上的一点红豆——另一点,被缠绕的白纱布遮盖了。
两朵红霞飞上脸颊。
素素只觉羞涩,忙垂下眼脸,避开那一幕无限好春光。“……我……你……”结结巴巴想说话,可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对。情急无度,索性一蹬脚,反身逃了出去。直跑到葡萄架下才停住脚步。抬手扇风,方觉察到小脸早已刺痛如火烧。
“……娘子!”采枝追她出来,见她窘迫境况。不由失笑。
素素回眼瞪她,“臭丫头!”
那年在司喜的雅间重聚,贾环佩说采枝“云英未嫁”,却没想到,其实素素也从未嫁人、不经人事。
采枝笑容甜糯,道:“楚王殿下找您呢。”
“何事?”素素没好气地问。心下暗恼方才她们联手作她,明知慕彻没穿衣服,还推她进屋。
“采枝不知。见了面您自个儿问楚王殿下不就知道了?”采枝暧昧地说着,闪开身子,将将躲过素素的魔爪。
素素蹬了蹬脚。折返去慕彻屋里。
所幸这会子工夫已有人为他披上衣裳,茗妍正在喂他喝药。
“……谢谢你救了我。”慕彻笑言。语气虚虚弱弱,似乎连说话也十分吃力。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吧?”素素轻嗤着睨了他一眼。想了想,趁机半开玩笑地说:“算起来,你已经救过我三次。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慕彻正含着一口苦药。被她惊到,如数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扯动伤口,痛得额角冷汗涔涔。
屋里顿时忙作一团,擦拭的擦拭、换药的换药,唯独素素杵在当中显得碍手碍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识趣地退出房间。
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逛着,回忆着慕彻的反应,她不由瘪嘴。恨恨地念叨:“什么人嘛?人家倒贴都不领情!”却见墙角处有丫鬟在点火,忙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她是怕走火。
那丫鬟忙起身,诚惶诚恐地回:“奴婢在烧血衣。”
慕彻换下的血衣,一直保留着。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物品就要等凶手伏诛后。烧在他灵前。现在他醒过来了,这些污秽晦气的东西自然就得立刻烧掉。
素素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眼风掠过却看到一枚箭镞。
三翼箭镞,锋利尖锐。映照在烈日之下,泛着炽目的白光。
“这箭镞……”外形竟和射穿小丹子的那枚完全一致。
素素沉吟着,蹲身去捡。丫鬟欲阻她,也被她抬手制止。举到眼前细细查看,便在铤末端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努”字。
“努……”
这又代表了什么?
她拧起眉头,却理不出个头绪。“凶手还未找到,这个箭头得先留着。”说话间,已拿帕子包起箭镞,回去正屋找慕彻。
慕彻拿着箭镞看了很久,意外道:“这枚箭头的打制工艺,不是出自我大昭。”
不是出自大昭……素素心思陡沉,箭原是冲她来的。可她根本不认识大昭以外的人……
“难道是允单?”她迟疑着问。
慕彻眸光闪了闪,忽又垂下眼睑。眼珠子转动,却不知心下在想什么。最终仍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淡淡疏冷地说:“你该回宫了。”
“……”素素无语。
太没良心了吧?人家守了你这么久,茶饭不思、衣不解带。如今你才刚醒,竟然就要赶我走!
心下一股脑儿腹诽了大堆话,气鼓鼓地出了门。喊上茗妍一同离开楚王府,回颜府,一路直接到颜诺的书房。
见到她,颜诺非常惊愕,“你怎么回来了?”不用照顾楚王了么?
素素摆手示意茗妍离开,直接问他:“你可知道允单有什么人用‘努’字作徽记标号?”
颜诺怔住。思忖良久,才说:“允单前朝的五皇子名叫贺兰努……”语气颇有几分迟疑,忽而又道:“那年皇上御驾亲征,掳杀允单皇族全部,唯独被这个贺兰努逃脱了……至今杳无音讯。”
“所以说,他也有可能没死,是么?”素素问。
颜诺点头肯定她的猜测,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素素便将箭镞之事,以及她自己的一些推测和猜想,细细与他说了。
“……你是说,贺兰努有可能一直混迹在咱们的军队里?”颜诺失声惊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年昭、允交战,贺兰努明知允单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趁乱混进大昭的队伍藏身保命,图谋后起,也不是不可能……
素素点了点头。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她在校场骑马时感受到的那道狠戾眼神,正是来自贺兰努。
“如此,你速速回宫,尽早将此事告知皇上,也好让皇上早日部署防范!”
颜诺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却叫素素心头一酸。
一遇到危险,他心里最先想到的,仍然是慕藉!
也许,只有和慕藉一起并肩作战,才是他活得最快乐的时候吧?
“你……不与我同去么?”她试探着问他。
与其让他因她之故和慕藉老死不相往来,痛苦一生,不如引导他摒弃前嫌,与之重新建立一段关系。她不想他难过一辈子,所以,想为他牵线。
颜诺摇了摇头,把自己埋进太师椅,摆手,怅然道:“有你,足矣。”
素素见此,便也不再说话,去向颜老太道了别,独自回宫。一路上却忍不住在想,慕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为什么,人人都离他而去,却又人人都记挂着他?
萧亿安如此,颜诺如此,慕彻亦如此——直到听了颜诺的话,她才知道,慕彻对她说“你该回宫去了”,并非单纯为赶她走,而是想她尽快回宫将此事告知慕藉。
当她持着御赐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御书房,没见到慕藉,甚至连梁伦也不在,却看到四皇子慕年楠正在御案前,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她心思弯转,想过去一探究竟。只是,未及靠近,便被他发觉,反而责问她:“你鬼鬼祟祟的做甚么?”
素素暗翻白眼,心道,到底是谁鬼鬼祟祟?懒待与他多作纠缠,直接亮出令牌,“我来找皇上,还请四皇子告知,皇上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