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简直胡闹!”颜诺闷声怒道,语气间全是隐忍的责备之意。
其实,从允许茗妍留下孩子开始,整件事就已经偏离了可控轨道。
他的责备,不无道理。
素素自知礼亏。
可她理不亏。
只是这档口,颜诺真在气头上,她也不敢辩驳,只好闭嘴,默默地低下了头。
颜诺看着她憋屈模样,心下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能再说她什么。
毕竟,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而且,局面能走到今日这样双方无损,也多亏她当时的妥当安排。她如此行事,的确是当时情况下的最佳安排,她占着一个“理”字。
久不见颜诺再说话,素素小意地抬眼觑他,正对上他怒视的眸子。
素素吓了一跳,赶紧讨好道:“爹爹消消气,欢儿知错了……”
颜诺转开眼,面上一本正经,心下啼笑皆非——十五岁时用这招,二十岁了还用这招……都不长进的么?
纵然素素捅了天大的窟窿,听她这样娇滴滴的赔罪,他也只能万般责备化烟散。闷哼一声,算是接受她的补救。
素素趁机又把话题转回正题,“容宽还小,离不开娘,所以……”
“他有爹。”颜诺打断她,对她怒目而视,阻止她再说下去。
即便只是贱婢私生,容宽的身上,也流淌着皇室的血。他姓慕,是慕年楠的儿子……总归不能流落在外。
素素哑口无言。
因为她知道,和一个地道的古人谈论家族归属的话题,她绝对赢不了。
事实上。她也想过,找个适当的时机,让容宽认回亲爹。
可是眼下,时机显然还没成熟。若是轻举妄动,搞不好会出人命……
“他爹……在牢里……”她谨慎地提到。
其实她最担心的,是慕年楠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只怕。慕年楠不会接受这个孩子……
颜诺依然瞪着她,态度强硬地回绝:“无需你操心。”
素素顿时讷讷地住口。垂下头去。
颜诺看了她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最后,满腔怜惜终是化作一声轻叹,“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
他是怜悯素素的单纯和善良。
素素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颜诺便将前日之事又说与她听。
茗妍此番进京,本是抱着为她自己和孩子求名分的念头。谁知一路上渐渐了解了当前形势,更是知道了,慕年楠一直被关押在天牢里。
她去不了天牢。又知道素素是铁了心不帮她,于是她直接找到颜诺,求颜诺帮忙。
颜诺的想法和素素一样,让她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过太平日子。
谁知茗妍不知好歹,反将自己与素素进行对比,更指素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阻碍她的幸福。
颜诺便问她:“你羡慕欢娘?”
茗妍自是承认。
颜诺本无此心,可是当时脑中念头闪过,脱口而出说道:“那么,不若你替了她去享此‘厚福’。”
那真的只是他怒极时的无心之言,却不想,茗妍竟然当真了。一改方才怨怼脸面,立时表忠心。极力表现她十分乐意替素素“解围”,求着他将此事落实。甚至当他提出,若是如此,她便不能带着孩子,她也一口应下。
——带着孩子,她还怎么假装黄花大闺女?又怎能入宫为后?
当时颜诺怒其人蠢心高,甩袖走了。却在昨天送初卫去考场途中,听初卫提及百花娘子的易容术。冷静下来,他心里琢磨着,便想到了让茗妍易容,顶着素素的脸面代嫁的计策。
想定心思后,他便又去见了茗妍,和她提出这个想法。
茗妍一口就答应了。
之后他便去楚王府找了慕年榕和百花娘子。
而他之所以能轻易请动百花娘子,且不需付出代价,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百花娘子的爹——漕帮帮主凌臻雄联合官吏私走茶盐的罪证。
自然,最后一项,颜诺并未对素素点明,他觉得没必要。
素素一字一句体味着颜诺的话,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和她朝夕相处的那个善良纯真的茗妍,真的不见了。
从前她只道,茗妍想留下这个孩子,除了想母凭子贵,总还有些许是出于母爱。
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茗妍完全只是把孩子当成她提升地位的工具而已!
慕年楠坐了牢,她即便抱着他的孩子,也享受不到王妃的待遇。她于是竟然就这样绝然的抛弃了这个孩子!
“我不记得画像放在哪里了。我们回去吧。”素素漠然说完,也不待颜诺表态,径自出了车厢,命令车夫往回。
让茗妍这样冷酷的人顶着她的面具进宫,对她而言,能解一时之难,却是埋下更多的隐患。
这个主意,并不好,她不同意。
颜诺看着重新退回车厢的她,一脸不解。
素素索性拿公孙琦晗做挡箭牌,“只怕太后等的就是这一天。”
纵然茗妍跟了她七年,对她行止习惯了如指掌,又披上她的面具,惟妙惟肖。可,茗妍终究不是她。
只怕入宫后,不用茗妍说话,也能被人瞧出端倪。到时候,公孙琦晗再以欺君之罪治颜家个满门抄斩,还不是顺理成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离开
“恰恰相反,”颜诺看着素素,平静而笃定地说道,“太后对此,只怕正是求之不得。”
从前公孙琦晗想要素素进宫,是为牵制韦茉凌。而与此同时,韦茉凌也可以牵制素素。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偏偏韦茉凌血崩猝死。
原本可以相互牵制的两股势力,突然去了一股,此番素素若再入宫,后/宫之中便是颜家一家独大。公孙琦晗会眼睁睁看着颜家坐大,从而威胁到公孙家的势力么?
答案显然是“不会”。
可,颜家并无心多争,也不想引起朝局动荡。
此番颜家故意丢一个把柄给公孙琦晗和慕年枫,同时操控朝中文官势力与之相抵,使之不敢轻取颜家。两厢平衡之下,即可攘朝堂之安,又可护家宅周全。
而对公孙琦晗和慕年枫而言,手中掌握颜家的把柄,也就不怕颜家坐大会对他们产生威胁。
“可是,公孙家……”素素仍心存疑虑。
公孙沧祚的野心,是昭然若揭。颜家如此**裸地故意制造把柄丢给他,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借机发难,不置颜家于死地步肯休。
颜诺却没有她这样的担心。他平静地看了素素一眼,淡然道:“你还没当过母亲,不会懂一个母亲的心思。等你自己当了母亲……”
说到此处,他骤然顿住,撇开脸,神色复杂莫名。
素素理解他话外之意,不由得随之缄默,心绪已飞远去。
平心而论,在她见识过的几位“母亲”中,公孙琦晗的确是最优秀的。
作为母亲,公孙琦晗慈爱公平、精明周全,隐忍内敛。另外,还是难得的有勇有谋有见地。耍得一手好筹划。
她做的一切,既使她的娘家因她而荣耀,又使她的子女因她而受惠。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子女的利益和娘家利益发生冲突,她会更倾向于哪一边?
颜诺觉得公孙琦晗更倾向于站在慕年枫一边。可素素总觉得,公孙琦晗的态度。还在两说……
回府后,素素不想见百花娘子,便径自回了非无院。
颜诺去到书房,只见百花娘子手中已然攥了一副画像,正在研究。
这幅画像,原是去年正月里初卫给素素画的,正是和序旸戴着同款情侣戒作搭档的那一幅。当时初卫将画拿给颜老太看,老太太觉得好,便收藏了。方才听说他们想要素素的画像。她想起此事,于是命澜千送了过来。
看着画像中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二人,笑靥如花的模样,颜诺心头不由得闪现丝丝异样念头。
曾经初见此画时,颜老太曾对他说过,她觉得。素素和序旸有夫妻相……如今看来,是未必不可无。
他心下已然打定主意,待此间诸事安定后,他得找序旸谈一谈。
只不想,还未等他找序旸,序旸已先找了素素。
序旸是来向素素辞行的。素素婚期将至,便要嫁为人妇。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退出了。
“……这是违约金,请东家过目。”序旸从袖口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推到素素面前。
整整一万两银子。是他贷十年薪金的违约金。
素素淡淡地瞟了一眼,不接收,也不拒绝。
“你要走了。”她平静地说道。
序旸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他想,但凡素素对他有一丝在意,便或多或少能察觉到一丝,他对她,不同于普通东家和掌柜关系的情谊。
但,素素的平静,使他绝望。
他不由的在心下自嘲,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想起从前,他还不知素素就是“素娘”时,他对她是那么的鄙斥和藐视。
他说他喜欢在屋顶看星空,她说她也喜欢看星空。他便觉得,她是在附和他,投他所好。甚至,当初卫让他们戴上情侣戒画像时,他也满心以为是素素想和他一起入画才编造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