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三人,静止未动。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们,又似乎那只是幻听。
萧亿安心焦,绕开尸体提步迈进素素闺房。一抬眼,便看到素素端坐在床沿,举着手腕向他瞄准。
他一介文弱书生,自然躲不过暗器突袭,正正中了钢针。惯性之下仍向前走了几步,喊着素素:“欢娘,初卫呢?其他人……”
“哪儿去了?”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感觉一阵眩晕袭来。捂着太阳穴,脚下踉跄着,倒在了地上。昏过去之前,总算看到了掩身门柱后的初卫和采枝。
房里一切又恢复静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喊叫过。
过了很久,初卫才稍微转动眼珠,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似曾相识……“表堂伯!”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瞬间断裂。初卫抛下采枝,冲到萧亿安身边,半揽起他肩头一阵猛摇,“表堂伯,醒醒,快醒醒!”
萧亿安毫无动静,连呼吸的气息也渐趋微弱。初卫神色一凛,忙又转向素素,只见她正举着手腕,对准门口。
虽然看不清掩藏在帏帽黑纱下的面容神色,却能感觉到,她的麻木和呆滞。
初卫顺手摘下随身的玉佩,往空中一抛,便听见“叮叮”两声。
是金玉撞击声。
素素果然按下了手镯机关。钢针打在玉佩上,玉佩碎成了几块。
“大姐,醒醒!”初卫忙又唤素素,只恐她着了魔怔。边顺手摘了荷包等物抛到空中,引素素将镯内毒针耗尽。这才扑到她身边,揽她肩膀,试图摇醒她。
“大姐!大姐!醒醒!”
素素一时未恢复神智,倒是采枝先回过混。手足无措之下,在屋里团团转,受初卫指点,才想起先给萧亿安喂解药。
直到萧亿安解了毒醒来,素素仍未回神。依旧神色木然地盯着门槛外那个趴着的人看。
采枝给她掐人中,扎银针,皆不管用。
万般无奈之下,初卫只得再次祭出杀手锏。拿了块浸透蒙汗药的手绢,捂她口鼻……
待这厢采枝安顿下被迷晕的素素,初卫也已经领萧亿安下到地宫二层,重新接颜府一众人回地面。
自有护院和家丁清理汐晚楼门堂里的尸体。至于二楼走廊里背后中了三箭的尸体,初卫让人隔开了单独安置。
萧亿安问他:“怎么?”
初卫拧巴起两道浓密剑眉,迟疑道:“大姐好像早知道他会来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后事
萧亿安闻言,探究的目光不由投向地上尸首。这才留意到,此人身上玄衣破零,身躯早已被刀剑伤得体无完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另有背后那三支穿心的白翎羽箭,赫然昭示他是惨死于他人之手。
“翻过来。”
萧亿安皱着眉头吩咐家丁,同时抬手掸了掸鼻端。似乎这样就能挡住被疾风裹挟起,充斥弥漫于空气中血腥之气。
他乃是一介文质书生,何时直面过如此恶戾场面?即便是初卫习武之人,也不曾见识过。
待家丁翻过尸体,得见青灰斧削面庞之上,那一双兀自外凸不肯瞑目的鹰眼,伯侄二人俱是惊得后退数步。
“你可认得此人?”萧亿安强自稳回心神,摆摆手,示意家丁抬下去。边颓漠地问初卫,边从袖口取出手绢,擦去额上细汗。
饶是阴雨仲秋,寒肃之气渐浓,此刻他仍觉窒闷难捱。
初卫盯着那人胸前七枚无章乱扎的钢针羽箭,若有所思,终是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认得这个人。而在他映象里,素素也不会认得此人——从昨夜听到的打斗动静,可以断定,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素素认得这样一个是敌非友的人,定不会瞒着家人。
即便她会瞒着他,也绝不会瞒着父亲。
想到父亲,初卫神光陡然凝了一凝。抬眼看向萧亿安,恭谨而小声地问道:“表堂伯可知宫里情况……”
昨夜素素说要变天了,他只道是皇上驾崩。如今看来。却似乎不尽然。否则,以萧家九卿之首的地位,萧亿安此刻绝不可能如此淡然地出现在颜家,而不是在宫里。
萧亿安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转眼睨了一眼房里安睡的素素,调头阔步往楼梯口走去。初卫关照采枝好生照料素素,便也跟他下楼。却不想萧亿安直接带他去了念慈斋。
进了月亮门,当先看到双臂环胸,杵在廊檐下,望着绵延雨线出神的序旸。
萧亿安倒还不识序旸。此番境况之下,在此地见到陌生男子,他眉梢端的收敛。转向初卫,眼带询问之意。
“序……”
初卫正欲招呼。却忽然想起昨夜序旸弃素素折返地宫之事。满腔热情顿时熄灭无影,不欲为二人引见。
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蔑冷嗤,无视序旸同他照面打招呼,只低声对萧亿安道:“胆小鼠辈,无须理会。”自先踏足室内,往老太太常住的暖阁去。
序旸拱起作揖的双手举在空中,见初卫如此态度,原本清冽的神情僵了一僵。忽而又哂然一笑。转朝萧亿安揖了一揖,谨声言道:“在下序旸,久闻萧大学士盛名。”
此时此刻会出现在颜府里。年介四旬的儒雅男子,放眼京城之中,除颜诺的娘家表哥萧亿安,再寻不出第二人来。而萧亿安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
萧亿安微微颔首,目光早已将序旸上下打量个遍。见序旸容色稍有倦意,似乎一夜未眠,但举手投足间风仪浩然。绝不像是初卫口中“胆小鼠辈”。
可初卫也不是随意会贬低旁人的人……
其中究竟有何事发生?他心下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不动声色敛回心思,微微拱手还了一礼。“序少爷请自便。”便也提步进了屋。找颜老太去。
萧亿安的心思很直观,既然姑奶奶容许他在此随意逗留。可见序旸是友非敌。因而,他也大可放心。
序旸笑了笑,不以为意。仍旧环胸站回原位。目前他不会擅自去找素素,也不会去到颜府别处,只在老太太的念慈斋里站着,便是最妥。
这厢萧亿安进了暖阁,却见颜老太正握着初卫手心儿,笑嗔他:“你这孩子,遇事却不会多想一想,这一点,还得向你大姐多学学。”
她这是提点他自个儿去想,若序旸果真是个“胆小鼠辈”,素素可会允许他重回地宫?当时颜家上下百来口人,可全部都在地宫里。
初卫心底下也不甚相信他景仰的序大哥会是这样胆小无义的一个人。他只是无法释怀,序旸分明是年纪最长的男人,事到临头却弃他们三人不顾。
而一想到素素受了巨大惊吓,神混不清的模样,他更是心疼。
“祖母……”
“姑奶奶。”萧亿安拱手见礼,挑唇笑了笑,按下还欲说话的初卫。
颜老太对他点了点头,神态间全无半点忧虑之色。
昨夜子轩来宣皇后懿旨时,除了避开去私聊的初卫和序旸,她和素素等人都在场,知晓事情始末。从子轩的神态语气中可见,“皇上遇袭,危在旦夕”不似伪作。
但,昨夜里转移到地宫时,素素曾悄悄同她说过,“无碍”。
虽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有如千万颗定心丸,使她觉得安心。有这个孙女在,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她头顶这一片天,始终塌不下来。
萧亿安淡淡而笑,仍是将宫中情势说与她听。
“……另外,贵妃有密函,要我亲手转交与欢娘。”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节腊封小竹筒,颇有深意的眸光却看向初卫。
直到此刻,颜老太方知,素素紧张过度险着了魔怔,已被初卫捂晕安歇。急急指挥众人抬她亲自往汐晚楼去探望素素。
“你大姐何时能醒,啊?”颜老太焦切地问着初卫,摩挲着素素因中毒而皱巴干瘪的手,视线却是半刻也不离素素。语气见陡然徒添了几分慌乱。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把素素看作家里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倒了,她怎能不慌,不乱?
而今触摸到素素枯瘦的手指,她始醒悟,自家孙女,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却遭残酷卓绝的宫廷斗争殃及,累心累身至此境地!
颜家,对不起这个孙女儿!
萧亿安负手立于廊下,听着屋里人悲戚的话语,看着不远处小亭中采枝和序旸似在交谈。脑中不自觉浮现初见素素那日的光景。
彼时,他只道好好一个女孩儿,却是生养在勾栏之地,白白荒废了一十二年的光阴……
时光悠远,转瞬经年。
如今逐一回想起来,那当时,她答话的语气,回应的用词,皆是滴水不漏。而从之后诸事亦可知,她并非果真目不识丁,不事文藻。
她,只是想隐褪一身华光,求一方平和度日的简陋栖身之地。
听说当年参拜观音菩萨,旁人皆求富贵荣华,唯她,但求一世安宁……
如此行止从容,性情淡泊,为人谦和,妙趣解语的一个女子。她的种种好,使即便是出身皇家的公主,在她面前,自也会逊去三分颜色。
如果当年,借着杨维荣的由头,促成了哲哥儿和她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