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她是一位慈爱仁德、公平公正的皇后娘娘。此种氛围下,即便自己说出了公孙琦晗的阴谋,又有谁会信?
更何况,明面上,公孙琦晗已经对她伸出三次援手。她若“不领情”,反而说她有阴谋,只会被人说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况且她还不能确定,如此步步为营、工于心计的皇后娘娘,是否也是重生而来。毕竟,这一世,颜家没有对不起她公孙琦晗,她又何苦要对颜家赶尽杀绝?
除非夙仇……
晚膳时,颜诺到汐晚楼见她。直言不讳地问她:“你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三皇子……不大称心?”
他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才能贴切地形容素素对慕年枫的态度。总觉素素看待慕年枫,就向对待一个晚辈孩子。
六年前在宫里,她引入大公主慕绯玥搅局慕年枫和韦茉凌关系时,他一度以为她是出于少女之间的争风吃醋。可后来却发觉,她对慕年枫根本没那方面的想法——她喜欢的人,原来不是慕年枫,而是他三王叔。
素素讪笑。
她第一次进宫,齐陌五年三月初九日,邂逅慕彻,谒见慕藉,偶遇慕年枫。鉴于前世的认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远离慕藉、慕年枫父子。可当时她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后来会爱上仅仅一面之缘的慕彻,以致如今局面僵持到此种地步。
可若要说对慕年枫不称心吧,那却是一点也没有。她和他不熟,顶多算是认识名字的路人甲,她干嘛要对人家有意见?
算起来,她对慕年枫最深刻的认识,也就是她刚刚穿越过来时听到的那一场辛酸的告白。当时她为之感动唏嘘,可是后来,了解得越多,这种情绪也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鄙夷和唾弃。
她早已看透,慕年枫就是个软耳根罢了。听凭母亲和妻子摆布,毫无主见。或者说,即便他有自己的主见,也被更强势的两个女人——公孙琦晗和韦茉凌给压制了。
但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慕年枫又不是她什么人。
“三皇子真龙天命,我岂敢有不称心?是高攀不上才对。难道爹爹就不奇怪,皇后娘娘为何总眷顾着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宫
颜诺闻言,敛眸不语。素素也垂下了眼睑。
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那么强大的人格魅力、人性光环,能让任何人一见面就无条件地喜欢她,为她保驾护航、为她消灾挡祸。之所以她能有今日人际,全是自己用心经营得来,非上天凭空眷顾。
那么,皇后公孙琦晗呢?与她不曾有半分私下交情,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帮”她?
除非她于她而言,尚有可用之处。
半晌后,颜诺抬手揉了揉她头发,低声道:“你刚才说,三皇子真……”
素素点了点头,示意他莫多言。若无其事用了晚膳,才带他来到汐晚楼地下密室。
当初她挑最简朴的汐晚楼做居所,就在于看中它是这座地下室入口所在。
颜诺一时间却无心情理会,只问她:“你怎知三皇子命格?”
“我见过所有皇子的生辰八字。而且……”她卖了个关子,拿火折子一一点着壁上煤油灯。
满室通亮,便看到大大小小各种酒桶、酒缸,码得整整齐齐。
“这……”颜诺的注意力,终是被吸引了。指着这些酒桶,张口结舌。
素素笑了笑,“汝南王家族附赠给咱的。”
其实最近几代汝南王根本就不知道,自家祖宅底下还有这么个迷宫似的地宫。祖辈汝南王留下的酒,大抵已有百年醇。这几年她自己又新添了一些。
走到一处不起眼的酒缸前,示意颜诺搬开它,底下有个门环似的东西。拉开了,竟是一扇镶嵌在地里的门。
颜诺作势就要下去,素素拦住他,引他看地下酒庄。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沿着门口的楼梯拾级而下。到了地下二层。
壁灯已亮,便看到此层囤积大量兵刃铁器、盔甲盾牌之物。
“这……”颜诺再度震惊。
素素更是震撼不已,“我也是第一次下来。”
当初她只寻到第一层酒室,还道汝南王如此奢华淫逸,难怪乎不出十代就没落了。
直至前几天,说要给初卫建大书房,她才到汐晚楼小书房整理书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书能给他添书架。谁知竟然找到了几卷汝南王府布局图。
羊皮画卷,十分厚重,积满了灰尘。可见至少已有些年头没被人打开过。
今天她领颜诺来。也是突发奇想,想让他陪着,下来见识见识。
颜诺信她所说。因为刚才那只不起眼的酒缸。少说也有八百十斤重,以她之力,定是搬不动的。
“还要往下么?”他问。
素素反问他:“爹爹还敢往下么?”
颜诺嗤笑一声,“机关在哪儿?”
从前在敕建府邸,他也构建过密室。因此。也没觉有什么可犯怵的。
素素笑而不语,装模作样地叩叩墙壁,转转煤油灯,最后,指着墙上一个古旧的盾牌,“啊。在这儿!”
颜诺捣鼓半天,没动静,于是瞪她。
素素叹气。“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指着刚才挂盾牌的墙壁,道:“先把那根钢钉拔出来,从盾牌中心插进去。然后拧着盾牌中央凸起的地方……左转还是右转,我记不清了。”
颜诺鄙夷地睨了她一眼。照做,左右拧了拧。就听一段隆隆的石头磨擦声响起。扭头看去,不远处地上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想来这就是到地下三层的通道了。素素围过去瞄了一眼,道:“今天就先不下去吧?”若要下去,还得再等些时候。他们“消失”的时辰久了,难免引人怀疑。
颜诺点头赞同,顺眼查看周围,记下机关所在。
“玩够了,可以说正事了么?”他问素素。
素素无语地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视线,到这里摸摸弓箭,到那里看看长矛。漫不经心地说:“三皇子乃唯一嫡出皇子。”
颜诺点了点头,又道:“这又如何?”
自古便有许多非嫡皇子继位的先例。
素素抹开唇角笑了笑,问他:“以爹爹对皇上近三十年的认识,你觉得,皇上这些年的举动表明,他心里更倾向于立谁为储?”
答案自然是嫡子慕年枫无疑。
颜诺无言以对,心思沉沉。
三公九卿这十二家,乃京中高官之风向标。
三公之中,除了颜家自行退出,杨家可谓备受冷落。这几年慕藉甚至多次下旨申饬杨家家风不严——从前无论杨维荣如何闹腾,慕藉从未理睬半分。
至于九卿。除貌似“中立”的廷尉季家和治粟内史柳家未受贬斥外。有皇子傍身的四家,萧家激流勇退,蛰伏归田。郎中令韦家、太仆李家和少府罗家这三卿,皆受冷落,久未有荫恩封赏之荣。
另外三家,典客尹家、卫尉杜家以及宗正陶家,则是“吾有女将长成”。尹姝已被封为晋王嫡王妃,尹家可谓是被慕藉排除了。其余两家女尚幼,慕藉暂时未动,想是特意留给他儿子的。是要拉拢还是要打压,全看往后他们是否拥立他。
细数之下,京官最高十二家,唯独公孙府一路风雨无忧,安然挺进。常有封赏恩泽不说,唯一的子孙公孙渺也已考取了举人功名,年后即将下场冲击进士功名。
而且,自齐陌六年慕藉大败允单回朝后,恩封的大批新贵,皆为武将出身。
“武将出身”,意即:太尉公孙府的老部下。
如此看来,其实慕藉早就已经在为慕年枫登位打基础了。太子名分迟迟未定,只怕是他觉得还有为竟之事,尚不能轻举妄动……
思及此,颜诺眸光陡然跳了一跳,看向女儿,面有不可思议之色。
素素笑得淡然,“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稍微用心关注朝局,用点脑子,便能想通其中关联。慕藉这般为慕年枫铺垫,俨然是参照先帝盛鼎皇帝为他铺垫登基之路。
说到先帝,便不得不说齐王慕昶。此人实乃聪明至极。
慕昶以王爷之尊,在京中却仿佛一个隐形人。而齐王妃郑氏,她嫁入齐王府后,郑家老太爷——前丞相便以“年高体弱”为由,上表请求致仕。郑氏族中子弟,也大多请了外放、远调。短短三年之内,整个郑氏全数隐退。
当年慕昶明知无望继位,索性明哲保身,顺应天意当个富贵闲散王爷,如今反而妻贤子孝,生活逍遥乐悠悠。只不知,慕藉的这些儿子们,能否有他的胸怀和觉悟……
“那依你看,皇上为何偏偏选中三皇子?”颜诺指尖摩挲着一柄红缨长枪,幽幽地问她。
慕藉的儿子们,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各人什么性情,他了如指掌,甚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看得比慕藉看得更客观。
慕年枫的性格,并不适合当皇帝。若真要论起来,恐怕慕年松的性格却是最合适。
素素讪笑,“皇上的心思,高深莫测。连爹爹都看不透,我哪儿能看得懂?”
其实他们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