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容容想,好像就是从回国之后,她变得眼泪特别少,性格还是很火爆,脾气说来就来,只是她冷静的速度也特别快,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平静下来。
这次北陵一行,回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行医的。是真心喜欢还是习惯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她喜欢了,那就是喜欢。
沈容容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
好几次,还吵醒了已经睡下的凤静熙。沈容容觉得不合适,让新任的内院总管何公公重新收拾菡萏居,打算搬过去,反正那里本来就是王妃的寝居。当天晚上,她在医馆看医案忘了时间,想起回府的时候都已经后半夜。
她回了府,本想在厢房凑合睡会儿,没想到一进三苦阁就见着正房的灯还亮着,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常德恭恭敬敬跟她说,凤静熙在等她。
沈容容脸色不变,掀帘子进了寝室,就见凤静熙倚在临窗的锦榻上看书。
她坐到妆台前卸钗环,随口问:“这么晚还不睡?”
凤静熙自她进来,便合了书,支着身子起来,将自己挪到轮椅上:“等你。”
沈容容卸了钗环,跟凤静熙示意了一下,到后间的浴室洗个战斗澡,回到寝室,见凤静熙正扶着腿往床上挪,可能力气不够,挪了几次都没成功,左脚撞在床沿,高高弓起的足趺上立刻一道红痕,没意外,明天一早,肯定一片青紫。沈容容随手扶了他一把,等凤静熙坐稳,她拉过棉被盖到他腿上,凤静熙畏寒,身上血液循环不好,一年四季就寝都要盖着棉被。
她一边拿大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有事儿?”
凤静熙倚着半旧的绛紫罗绸如意纹绣墩,看着沈容容,夜明珠柔和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显得明眸皓齿、肌肤如蜜。
自北陵回来后,她越来越忙,以前,她伺候着他出门,他去上朝,她送他到宫门;他去官署,她送他进门,看着他在议事房坐定;如今换他看着她早早出门,头也不回。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我听说你要挪回菡萏居?”
沈容容随意道:“嗯。我最近回来晚,走得早,影响你休息。”
凤静熙淡淡道:“不影响,不用搬。”
沈容容听了,想都没想,“哦”了一声,在脸上擦好润肤的花脂,回头看他:“要睡吗?”
凤静熙的目光迎上沈容容的眼睛,他深深地看着她。沈容容从容地回视他,神情安宁,看不出一丝异常或者不自在。半晌,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扶着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在他脚下垫上软垫,然后她用罩子将夜明珠罩上,自己爬上床,沾枕即眠。
迁居这件事,就此定案。
不出三天,皇后召她进宫聊天,平亲王妃请她吃饭,娘家老父亲身体不适请她回家看看。连凤静乾的王妃居然也给她下了帖子。
沈容容来者不拒,有饭就吃、有酒就喝,有话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不过因为应酬多了,会馆生意刚上轨道,沈容容又一心想提高自己的中医水平,她反而忙得更厉害了。
折腾了半个月,她耳边忽然消停了。
沈容容也不问原因,照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撒了欢儿、发了狠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 80 章
转眼已经秋末,沈容容和凤静熙之间还是淡淡的。中秋节的时候,沈容容借口拉肚子,连宫都没进,自然也不跟凤静熙一起过。
她在医馆里烧了小菜,请慕容黄芪喝酒。喝高兴的时候,她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开始背诗:“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伤物相填灰。功名竹帛非我事,斗酒相逢须醉倒。抽刀断水水更流,如何不饮令心哀 一生大笑能几回,吟诗一夜东方白……” 背几句,抬头看一看月亮,低头喝一口酒,诗自然就背得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偶尔卡住,就甩甩头骂几句脏话。
等她撒酒疯撒得差不多了,慕容黄芪弄了碗解酒茶递给她,劝道:“知己,你生气好几个月啦。”
沈容容捏着鼻子把解酒茶灌下去,辛辣的味道直直窜上天灵盖,呛得她眼泪“哗”地流了一大把,骂道:“你是不是把芥末罐子倒进去了?!”
慕容黄芪理直气壮道:“郁怒伤肝,我替你把眼泪催一催,你哭一场,气顺了就赶紧去跟殿下和好。”
“和什么好,我又没和他吵架。”沈容容冷笑一声,“当啷”把碗丢在石桌上。
慕容黄芪叹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殿下的心疾发作过几次?”
“大的小的,七八次吧。”沈容容看了眼怔了一下的慕容黄芪,淡淡道:“我还知道他入秋之后,易犯咳疾和喘疾,腿上也常疼得厉害,睡得也不好。”她是个医生,枕边人有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的话,她这么多年医科白混了。
慕容黄芪皱起眉头,不赞同道:“那你还早出晚归?”
沈容容淡淡道:“不是有你在呢吗。”她从石桌上的碟子里精挑细选了一串葡萄,一颗一颗摘了放进嘴里细细地尝。
慕容黄芪一噎,顿了顿,续道:“你如今也许久不曾下厨房替殿下备膳了。”
“我不是每天都跟你一起拟菜单。”沈容容提醒他。
慕容黄芪道:“你以前都亲自下厨。”
“我去北陵一个月,我看他也没饿出个好歹来。”
“你那么怨殿下,就跟殿下去说,就算吵一顿,说开了就完了,继续好好过日子。”
沈容容冷笑。
慕容黄芪叹口气,说道:“知己,殿下不容易。他赶去北陵,路上几乎一直在吐个不停。”
沈容容冷漠道:“他愿意去,又不是我逼的。”
“他为了你受了鞭刑。”
“打住,这金可别往我脸上贴,我受不住。”她冷笑:“要我说,十鞭子都还少了,他手底下的冤魂可不止十条。”
慕容黄芪的目光落在沈容容身后,忽然道:“容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敌国是不是?”沈容容笑得灿烂,语气平平淡淡,像跟慕容黄芪说,也像跟自己说:
“敌国就不是人啦?那么多条人命呢,找谁惹谁了?他睡不好……睡不好算他还没丧尽天良……”
“容容!”慕容黄芪忽然大喊一声。
沈容容吓了一跳,抬起头,皱着眉头看慕容黄芪:“我耳朵没聋,你嚷什么嚷。”
慕容黄芪没说话,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身后。
沈容容看着慕容黄芪的样子,皱着眉头,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在她身后不远处,灰墙琉璃瓦的月洞门口,轮椅上静静坐着凤静熙,月华如练映着他身上天青色宫缎滚银灰边苏绣四爪盘龙官服和头顶的玉冠,衬得他俊美如玉、气若谪仙,却寂冷得周身仿佛结了霜。
沈容容眨眨眼,“嗤”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手把葡萄丢回碟子,低低说了一句“扫兴”,说完,她起身掸掸裙子,走过去,客客气气跟凤静熙说:“宫里的赏月宴结束了?”语气像是问“今儿天气好不好”。
凤静熙看着她,深黑的眼睛如同蒙了雾的千山万水,低“嗯”了一声。
沈容容问他:“接我回府?”
“是。”
沈容容淡淡道:“那就走吧。”说完率先往医馆外面走。
看着沈容容的背影,慕容黄芪搔搔头,走到凤静熙身边,迟疑了一下,道:“殿下……”可惜,他会治病却不会劝人。
凤静熙脸色白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一样,低垂下眼睛淡淡道:“我没事。”
那天晚上刚进后半夜,凤静熙心疾忽然发作起来,沈容容稳定他的情况之后,他却再没法躺下,只要身体放低到一个角度,他的嘴唇立刻变得绀紫,喘息也立刻变得无法接续,沈容容不得不让他半靠着过了整个后半夜。
凤静熙这一次心疾发作得特别厉害,小半个月都还不能躺着入睡。
凤静毓过来探望凤静熙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在沈容容身上烧两个洞。
一次商量着调整药方的时候,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了重话:“知己!他是皇子!”
沈容容“啪”一声将毛笔拍在桌子上:“出去!”
慕容黄芪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有几个脑袋让皇帝去砍?静王对不住你,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皇帝要赏侧妃给静王,静王给拒绝了!你以为你是谁?公侯之女又如何,那也是天家的奴才!换个人,未必能做到静王这一步,换个人,未必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你动动脑子。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连我这个江湖人都懂,你走一趟北陵,磕坏了脑子?”
沈容容冷冷道:“出去。”
慕容黄芪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离开书房。
沈容容一把掀了桌子,文房四宝散碎一地,翻倒的墨汁染在写了一半的方子上,字迹迅速被晕成一团黑瞎。
沈容容站在狼藉中喘气,身体里,理智与情感激烈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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