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头端了把凳子坐在梁愈忠的床前,老眼浑浊,眼角有明显的湿痕。
锦曦进屋的时候,正巧赶上老梁头一双枯树皮似的老手,正紧紧握着梁愈忠的手,声泪俱下的道:“老三啊,爹可惜不能替你受这趟罪啊……儿啊,你受苦了,遭罪了啊……”
崔喜雀和桃枝则陪着孙氏坐在另一边靠墙壁的高凳上,低声安抚着孙氏,孙氏不时垂头抹泪。
很快,文卿那边便打发阿贵给梁愈忠送来了三颗蚕豆粒大小的药丸,并嘱咐梁愈忠用稍凉却的热水的吞服。
锦曦将那药丸放在鼻息间嗅了嗅,果真跟现代那些打蛔虫的药丸气味相似,然后服侍梁愈忠吞服了。
“这眼瞅着还有三四日就要过年,家里豆腐没有打,麦芽糖没有熬,年货也没怎么筹备。我还折腾出这档子事情来,连累大家伙,一家老少都不得安生……”
梁愈忠吞下药后没一会儿,肚腹中那种难受的感觉,稍稍得到了缓和。但是他说话还是很虚弱,一句话说出来,声音很低,且中间还要停顿好一会儿才能接着往下说。
锦曦拿着空碗转身放回桌子上,想起以前梁愈忠那洪亮浑厚的嗓门,鼻头就忍不住发酸。
“三哥,这些事儿你甭操心,只管安心养病。先前过来这一路上,我和胜小子已合计过了,明儿咱三家的豆腐一块打,后日咱三家的麦芽糖一块熬!”梁愈洲站起来大声道。
梁礼胜在一旁跟着点头,道:“没错,就这么着。”
“三嫂,我们熬制麦芽糖的功夫,怕是远不及三哥和你,你莫嫌弃就是了,将就着熬些,过年应景呗,孩子们也不眼馋别人家的!”崔喜雀笑着道。
梁愈忠和孙氏动容的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梁头也是满脸欣慰的对梁愈忠道:“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经,就该如此相互帮衬!老三,你就别推辞了,你平素也帮了他们那么多,这回就让他们也回帮你一回!”
梁愈忠又动容的看向老梁头,汉子苍白的脸上难掩愧疚。他想到了前段时日,他对眼前的这个老者刻意的冷落……
“爹,儿子对不住你老,不该那样跟你赌气……”梁愈忠眼眶泛红,哑声道。
老梁头连连点头,伸手按住梁愈忠的手,也是老眼泪奔,颤声道:“儿啊,啥都甭说,爹怎么会跟你较真呢,咱是亲父子啊!”
梁愈忠羞愧的点头。
老梁头又将目光环视屋里的其他人,声情并茂的道:“还有你们这些我的子子孙孙们,一个个都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这大把年纪,也没啥可图的,哪怕现在就让我闭眼去见你们娘,我也乐意……”
“爹,你也不能说傻话,我们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梁愈洲也被感动了,沙哑着嗓音道:“虽说分家了,可只要有你在一日,咱这个大家族就有一个主心骨,你老一定要好好活着,看着我们一个个……”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过大年
对症下药,药到病除,梁愈忠的病就这样在文卿大夫的精心调理下,起色明显。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三十日。
早上起来就没出日头,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很大。
早饭后,已经康复了的梁愈忠,正和蔡金山在后院的饭堂桌子上,清点等会上昼去后面山上上坟的祭品。
香纸炮仗,茶水糕点,饭菜鱼肉,每一样都用小碗盛着,层层叠叠,摆在一只篾竹编织的椭圆形箩筐里。
孙氏在一旁忙着帮锦曦和锦柔系披风的带子,一边叮嘱着等会去山上上坟的注意事宜。
一切准备妥当,老梁头那边派了梁礼青过来问话,梁愈忠带着锦曦锦柔姐妹从家中出发,蔡金山拎着箩筐跟在后面,四人朝着村里而去。
老梁头和梁愈洲他们都已经等候在大房的堂屋里,看三个房的人都到齐备了,老梁头打头阵,带着一众儿孙孙女们穿过村子,朝着后面的山中而去。
这个时候的山上,早已褪去了那份青葱,入眼处皆是草叶凋零的凄黄之色。漫山遍野的枫树,都秃了树干,腐叶落了厚厚一地。
老梁头一路看来,对有一座山坡上那漫山遍野的红色松毛,很是眼羡。
锦曦和锦柔拉着手紧跟梁愈忠身后,一行人在山间路上,不时还能遇到同样进山上坟的同村人。山里远远近近,都会不时响起噼啪的炮仗声,树梢上,不时有黑色的鸟雀扑扇着翅膀,被惊飞了。
老梁家是在老梁头的时候搬迁来金鸡山村落脚扎根的,祖上的坟茔都没哟迁移过来,除了老梁头自己的亲生爹娘外。
老梁头先是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两个孙女,给他自己的爹娘上了香。摆了祭品,放了炮仗,大家都跪了拜了磕了头才作罢。
做完了这一切,老梁头带着大家伙移到旁边二十步开外处,一座新坟跟前。老梁头矮身在那坟头边蹲了下来,一只枯枝般的手。抓了一把那坟头上的一捧土,在手里捻着。不吭声。
不同于在之前那两座坟前,梁愈洲还跟粱礼胜说笑,到了眼前这座新坟前面,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因为,眼前的这座坟茔,是谭氏如今的归属之地。
锦柔挽着锦曦的手,姐妹俩安静的站在附近一颗野栀子花树边上,看着梁愈忠他们将各自箩筐里的祭品东西,一样样小心翼翼的取出来。在谭氏的坟前摆了一长排。
“老婆子啊,今个过大年,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苦着自个,啊!”老梁头又抓了一捧土,一点点洒在谭氏的坟前。
风从山林里吹过来,拂过光秃秃的树梢。将老梁头的声音带得有些飘渺。
“娘,儿子们,来瞧你了,这些吃食,都是你平日最喜欢的,你老,每一样都尝尝……回头想吃啥了。短缺了啥,给儿子托梦……”
梁愈忠跪倒在地,膝盖下面顶着凹凸不平的小石子,埋下头,声音沉闷哀伤。
梁愈洲摆好他带来的祭品,也跪到梁愈忠身侧,抬头盯着坟头的方向,好像要穿透那厚厚的黄土直视里面的人,大声道:
“娘,儿子要跟你报喜,喜鹊,你四媳妇,又要给咱老梁家添丁了,临盆的日子,在明年四五月份,正是割菜籽的农忙季。等喜鹊生了,甭管是男是女,儿子都给娘头一个送糖面来……”
梁愈洲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也说不下去了。
粱礼胜耷拉着脑袋蹲在那里,将手里的草纸一张张点燃,用力的吸着鼻子。梁礼青一双眼睛四下乱瞄。
“走,咱也去爹那边跪着。”锦曦低声跟锦柔道,拉着她小步移过去,在梁愈忠身后并排跪了。
那边,蔡金山将几家带来的炮仗,甩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枝上,然后开始点燃。
炮仗的轰鸣将这附近一带的鸟雀全给惊动了,锦曦锦柔皆垂下头,但还是有不少炮仗的碎壳飞溅而出,落在头上,身上肩上。炮仗声中,老梁头哀哀的哭声在风中断断续续的传来……
下山的路上,老梁头跟大家伙提到了一事,那就是关于谭氏三年后动土迁坟的事情。
锦柔悄声问锦曦:“不都是说入土为安么,爷咱还张罗着要给奶迁坟?”
“因为咱奶是死于非命,三年一过,得动一动,挪个地方再葬。”锦曦低声道。
锦柔似懂非懂,没再询问。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迎面又遇到了三三两两村里上坟回来的人,大家在路边歇息说话。
老梁头也让大家伙坐下歇息片刻,跟村人坐在一块,大家都是说着过年的话。先前在谭氏坟前的悲伤心情,经过一番说话谈笑,皆冲淡了不少,老梁头又重新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根旱烟杆子,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众人在青石巷子口分开,梁愈忠跟梁愈洲他们约好了年夜饭后,再串门拜年,便各自家去了。
“姐,你晓得不?文大哥作画可好了,他画的那梅花,一朵朵那跟真的似得呢!”过塘坝的时候,锦柔跟锦曦低声却又雀跃的说道。
“嗯,是么!”锦曦笑着应付,文鼎的画技栩栩如生,她早就见识过了,在她瞧见他画的那些她自己的画像的时候。
“你前几日在梅花树下缠着他,就是为了要他给你画像?”锦曦笑问。
锦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随即有点失落的道:“嗯啊,可文大哥不给我画。”
“为啥不给你画?”锦曦问。
“他说他只会画花鸟树木,不擅长画人。哎,没法子,咱也只得算了呗!”锦柔道。
“哦,这样啊!”锦曦口里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哎,也不晓得文大哥是当真不会画人,还是不想被我扰了。你说,他能把梅花画得跟真的似的,咋就不会画人呢?我们做针线活计,那不是花鸟虫鱼一齐来的么?”锦柔一路叽叽呱呱道。
锦曦一路微笑着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很快就到了家,蔡庆阳手里捧着厚厚一摞的黄 色对联,文芸手里端着一盆浆糊,阿财踩在一把木梯子上,正在给院子门口的门楣上张贴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