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瞳孔微缩,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齐萧安抚道:“别担心,没有你想的危险。只是……”眼中愧疚一闪,怜惜的看着张曦君,“你思虑过重,长安一役已经够了。”
想到这里,张曦君抬头戏谑一笑,“想这么多做甚?现在是短我们吃还是短我们穿了,唔……”朝院门的方向努了努嘴,“把他们当成是保护我们的就是,安心消暑吧!”
她固然不是擅于权谋兵事之人,但在齐萧身边,又经历不少战事,再有这几日闲下一想,也明白一二。
齐萧要得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这注定要与京城的权势为敌。
而齐萧虽手中有兵,但俗话也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李武仁会中圈套,又能掐准时间,让齐萧撞见她和李武仁便说明了一切。
加之,她手无缚鸡之力,双生子又在襁褓之中,在必要时候,他们母子三人必会成为齐萧的累赘,如今这样连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母子三人被嫌弃,倒是有掩人耳目之意。另又有重兵重重把守,更是对他母子三人的安慰起到防范于未然的作用。
如是这般,她一边带着双生子在这里过着度日,一边静静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京城的流言蜚语,便这样,在齐萧的一面让李武仁下狱一面让张曦君淡出所有人视线的动作下,世人只道哪有男子可以忍受身边的女人心念其他男人、还曾被许配过,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如此一个普通男人都难接受的事,又何况还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这般一想,众人只以为齐萧已厌张曦君母子三人,目光自然转向流言的另一个女子——凌云郡主!待到七月中旬,似乎不仅京中权贵关心着齐萧与王氏一族的联姻结盟,京中的百姓也期待着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好作为又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天六月十七日,一反这月余来的艳阳天,一大早便是倾盆大雨,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方见雨势变又收的迹象,却也不停,就绵绵细雨了一早上。
英秀领着侍人收拾晌午的食桌,余光瞥了一眼窗外的细雨,随口说道:“真是怪了,只听说夏天有雷阵雨,来得急去得快,哪有这样下个不停的。”
今晨,不过四更天就大雨如注,哗啦啦的打在青石板的地上啪啪响个不停。
张曦君本就浅眠,一时吵醒便是难以入眠,这会儿双生子正由乳娘喂着,她恹恹依在软榻上,正好小憩会儿。
想着困意一下袭来,无心再和英秀闲语,正要说她得小睡一会儿,就听门外从来纷杂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响声。
睡意顿时全无,还未见人,她已经脱口叫道:“是王爷么?”这月余来,不知是过于忙碌,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竟是自搬来此再未见过齐萧。
“我来接你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变
心意刚明,情意正浓,却无奈分开一月有余,如何不想,不思,不念?
当那道醇厚低沉的嗓音响起时,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淹没。
张曦君惊喜望去,目光触及的那一霎那,她一下子怔在了那里,“王……”声音戛然而止。
齐萧,银盔红缨,一身戎装,靴声飒飒地从门口走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风氅翻飞,露出残缺的一角,浓烈的血腥味也扑鼻而来。
这是一场恶战后的样子,张曦君深吸口气,目中带着几分惊痛,迭声追问道:“王爷,怎么回事?还有你受伤了?”说话时,定定的看着齐萧右颊处那道血口,许是经过雨水的洗刷,猩红的血色已经淡了,伤口被清晰的露出,还好,只是利器擦伤,目光忙又往齐萧身上转去。
齐萧眼中浮出笑意,“我没事,就脸上擦伤了一下。”
闻言,心头正要一松,就听院子外传来双生子的嚎啕哭声,还有奶娘惊慌的低呼,“这是要去哪?”
张曦君向窗外看去,窗格半掩,隐约可见外面人影幢幢,又念及奶娘的低呼,心下了然,战事已起,她母子三人便是齐萧目前最大的威胁,遂向一旁的英秀睇了一眼,示意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方对齐萧道:“可是又要起战事了?王爷欲送我和孩子们暂避么?”双手握了握拳,到底没有将希望留下的话说出。
齐萧慢慢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张曦君,目光灼灼,他道:“你,还有孩子,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更是心中某种期待,而深知绝不可能的,一时不由讶然重复了一道,却见齐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反应,等待她的回答。
是了,自己不是已经隐隐猜到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么?不然怎会明知不可行,她还有孩子要顾,却生出想与齐萧并肩而战的念头?
成王败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至死方休的战役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四人更应该在一起!
诧异不过一瞬,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张曦君扬眉微笑,郑重点头道:“好,我们一起!”
得到明确回答,齐萧眼底一暖,却不过眨眼之间,他已一脸冰霜,肃然道:“走吧。”说罢,阔步而出,银盔上的红缨划出一道耀目的弧线。
外面雨丝霏霏,雨还未下透,暑气从地底窜起,捎着微雨的潮意。
而她却感到一丝冰冷的寒意,府门外,似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藏青戎装,手中枪尖上的刺刀在雨水的洗刷下,闪着雪亮而冰冷的光芒。
掠过这一片片冰冷的雪亮光芒,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昂首高坐于马上的那道熟悉身影,张曦君转身登上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一身蓝色宫装的冯后无力的靠着车壁,发髻微乱,形容更是憔悴,往日月盘似的莹润脸庞此时事那样蜡黄无光,神情是绝望而恍惚。但一见她来,黯淡的眸子一下有了生气,迸发出烈焰般的恨意,“你倒是好命,齐萧这样心狠的男人,竟对你百般相护!”
切齿的话语甫一撂下,冯后许是觉得没趣,她气息低了下来,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不过这又如何?齐萧不过三千亲卫在京,要对付京城十万禁军,哈哈”话未说完,已经疯狂大笑,笑得眼泪落出,笑得满眼悲凉的望着已然隆起的腹部:“倒时,你也和我这个弃妇、人质一样的下场,哈哈……”
不知何时雨势骤大,哗啦如注,悲怆的笑声渐不可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战(上)
前世读史,每当天下大变,皇朝更迭之时,天必有异象以示警。
也许这并不是史官的杜撰,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七月初三这天一反常态的下了整整一日,到了晚上风骤起,一时风雨交加。
而此时,京郊十里外的韩家乌堡内,丝毫不见雨势的影响,正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驻防军士步履匆匆的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弓弩手不断地向乌堡外三丈宽的沟渠上射出燃烧的箭矢,后防兵则不时投放飞石,间或注有油的布袋,油袋落入沟渠,油上火箭,猩红的火舌立马熊熊燃起,沟渠外的敌情尽收眼底,欲以过渠的禁军跌入火海。这番腥风血雨的情形,已不是傍晚时分的战情可比,连长安一役时的两面夹击可比,今夜已是一场死战,必要决一死战。
窗外一片火光通天,昼夜难分。但时间正一分一分的流逝,从府中来此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即使有齐萧早有准备,另有兵马二千,再加上韩家所有的男丁,也不过区区六千人,如何抵挡数万禁军?
“韩夫人求见。”思绪间,守卫兵的门外禀告道。
张曦君蹙眉,从窗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并头睡在一起的双生子,满目温柔,她对一旁的阿杏道:“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说罢,带着英秀走出为帷幄外。
甫一跨出房门,就见回廊上立着一个近四十的中年妇人,一身青色常服。发髻低挽,十分端庄,一看就知是大家的当家主母。只是此刻一脸焦急,眼中有强压下的恐惧与惊慌。
“夫人!”她一见张曦君主仆。眼睛一亮,低呼唤道。
尾音未落,只见守在门外的十二个守卫兵齐齐低头致敬,慌忙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失礼之态,连忙俯身行礼,告歉。“臣服莽撞,请夫人恕罪。”说着便要匍匐而下。
“韩夫人,不用多礼。”张曦君抢先一步,拉住韩夫人,“韩家于王爷有功,此又非常时期,不用虚礼。”
见张曦君不见怪,语序不徐不疾,端是温声细语,心下一安。方有心思向张曦君看去。廊柱上的灯火明亮,张曦君的神色清晰的映入眼帘,年轻美丽的容颜上不见丝毫惧意,仿佛完全不见此刻的大军压下,依然那样的从容不迫。不由想到自己这般岁数,竟然如此的惊慌。又想起下午时分,自己从夫君那得知,夫君竟为了搏那富贵,投靠摄政王齐萧,可摄政王现在已是败军之象,心中愤愤不平,初见这位摄政王的最宠爱的女人,又是这般年轻,再闻她将齐萧长子生母逼得退位让贤,心中更是轻视。岂料。竟是自己太过先入为主了,比起她,自己实在……也罢,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宠爱的女人,又岂会寻常。而自己不过一个三流世家的主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