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忙拿出鞭炮跑到院子门口点燃了，娟娟用手捂住耳朵，就像过节般，引得附近一些小孩跑过来看热闹，嬉笑着翻动地上的鞭炮碎片，想找出个没点燃的来玩。
婆婆兴高采烈的端出盆炭火，“快跳过去吧，以后就好了，霉运去了，好运不断，好运不断……”
秋菊显得的有些别扭，一直在想着这小媳妇的公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他们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性情并不坏。
秋菊忐忑不安的走出厅堂，只见门口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迈开沉重的步子在婆婆的摆弄下跨过那炭盆，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睛没什么精神，有点木讷的看着自己的家，头发已白了一大半，瘦高的身材，背略有点弯曲。
花婶扛了把锄头经过门口，忍不住走了过来，婆婆撇了撇嘴巴，表示很不欢迎这个爱管闲事的人。
花婶将春来他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脸上满是同情般的微笑，“瞧这老李大哥，你说那红卫兵都干的什么事啊？好端端的一个人被他们折腾成了这样，唉，要不怎么说呢，到了那地方，再好的身子也得跨了。”
春来爹木讷了笑了笑，点着头，“哎，哎……”
花婶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嘴里小声念叨着些只有她自己才听的懂的话。
婆婆有些不高兴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她认为在这个时候上门来的人不是看热闹就是来看笑话的，特别是像花婶这样的闲事老，“哎，我说，她花婶子，谢谢你的关心哈，你还不赶快去上工？要迟到了。”
花婶满脸的同情，脸上的肉都皱成了一团，表现的即痛苦又开心，“嗯，我上工去了，你们呀，好好吃个团圆饭，这都好几年没见了，可不得想死人了。哎，哎哎，赶紧的从火盆跨过去，把那霉运什么的都去了，以后啊，就有好运了，嘿嘿，老李大哥，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先上工去了。”
春来爹感激的看了眼花婶，在他看来，花婶还算是个好邻居，还会来关心下自己。
花婶一走，婆婆便小声骂道，“闲事老，别人家有点什么都得管着，自己家的事还顾不上来呢，我呸！”接着，扶起春来他爹往火盆跨去。
跨过火盆时，也许是没什么力气，也许是离开几年后重新回到这个家，对这个家已经有了些许陌生，一脚没踏稳，差点踢翻了火盆跌倒。
秋菊心里涌起一股酸楚，这大概就是时代弄人吧？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有多少人像她公公一样，只因一点小事情便被红卫兵小题大做，当成了反革命的典型又是批又是斗的。
婆婆忙扶住他，大叫了声，“你小心点啊，没事吧？做啥呢？走稳点呀，你看你，连路都走不稳了。”
公爹抿住嘴巴，抱歉的看了看屋里的每一个人，在婆婆的搀扶下走到厅堂坐好，公公不怎么说话，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嘴角挂着一丝略带别扭的微笑，眼睛盯着地上的竹篾和编制好的箩筐。
春来收拾着地上的竹篾，笑道，“爹，你看，前段时间编了些椅子什么的，让娟跟秋菊拿集市上去卖了，挣了点钱，想多做点，可没想到……”
公公显得有些紧张，看了看秋菊跟娟娟，“把这些都拿去卖？那政策允许吗？现在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这要是以前，可不得抓去批斗了？
第八十七章 好消息
春来把堆放在地上的竹篾收拾了下，解释道，“爹，现在政策比之前宽松了些，只是还不明朗，四人帮打倒了，这不，你也被平反了呀。”
婆婆也应声道，“是啊，现在的政策不比以前了，以前哪能这样啊？你想想，那时候我提个篮子走亲戚，才走到半路就被栏了下来，像审问犯人似的又是检查又是询问，后来亲戚没走成，还被拦在那干活，嘿嘿，现在呀，好多了，走亲戚什么的谁管你？”
“哦，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公公松了口气，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最怕的就是政府。
秋菊站立在一旁，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连招呼还没打呢，只是傻笑着。对自己来说，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陌生的。
春来往她胳膊肘上推搡着，“你干嘛呢，像个木头似的，爹回来了也不会叫声，动都不动下。”
秋菊回过神来，忙叫道，“噢，爹——”感觉这爹叫的真别扭。
公爹瞧着秋菊的肚子瞅了眼，神情有些许失望，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哎，哎，好，好好。”
婆婆马上笑道，“你是说她那肚子吧？我告诉你吧，前些天啊，她娘家那大哥，就是秋生，现在都已经生了第三胎了。带他们去找了个偏方，这几天都在喝中药呢，我估摸着那事也快了，是不是啊，春来？”
春来红着眼不敢看他娘，心想，自己到现在还是睡地板呢，只好支支吾吾着，“嗯，嗯，快了，快了……”
“好，好，早点让爹抱个孙子……”
“还不只呢，娟啊也让她上学堂去了，学点文化将来好那什么，嫁个好人家。今天是礼拜天，要不然还不能在家里呢。”婆婆显得有些自豪。
公爹的眼神有些复杂，知识分子在几年前那也是被打倒的对象，一个姑娘家的去上学，这好吗？“这，娟也去上学堂？政策允许吗？不会找麻烦吧？”
看来公爹是被关怕了，心里有了阴影，对什么新事物都害怕，秋菊忙说道，“爹，这有什么不好的？现在的政府啊鼓励大家去上学堂，特别是女孩子，多读点书，将来好嫁个好男人不是？”
婆婆安排好春来爹，忙吩咐道，“娟娟，你跟嫂子去喂猪，春来，你到河边挑几担水回来，我中午好好的给你们做餐饭吃。”
春来：“娘，要不，你在这陪陪爹好了，就让秋菊去做饭吧？”
我做饭？秋菊差点叫出声来，自己还没学会使用那些餐具呢，再说了，就你那缺盐少油的能炒出什么好吃的菜？
婆婆皱起个眉头，不屑的说道，“她？她做的那能吃吗？还是我做好了。哼，没用的东西。”
哼，这样最好，秋菊暗自瞪了婆婆一眼，真是张破嘴，一张开就是带刺。
好几年来一家人还是第一次吃团圆饭，大家都很高兴，春来还特意拿出自酿的米酒给他爹倒了杯，公公大概这几年被管教的有点神经质了，吃饭也不敢怎么出声，总是习惯性的四处看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生怕做错一个动作、说错一句话便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正吃着，侯兵走了进来，“哟，吃饭呢，叔，回来了，还习惯吧？”
公爹一看到侯兵便有点紧张，放下碗筷，嘴里嗯了声，低下头。
春来起身叫道，“队长来了，坐吧，吃了饭没？娟，去添副碗筷吧。”
侯兵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吃过了，就是过来看看叔。”
春来：“别呀，吃过了饭，可以喝碗酒嘛，来来，咱哥两好好喝两杯。”
侯兵坐饭桌前犹豫了下，端起碗喝了口酒，“叔，你现在还是刚回家，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呢，平时要注意着点，别给人家找刺才好。”
公爹唯唯诺诺的直点头，对他来说，这个家已经变的有些陌生了，也许他更习惯在管教所的日子，在家里反而觉得不自在，还得提防着别人来找麻烦，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的。
秋菊不免有些好奇，“队长，我爹都回来了，还要受管制吗？你也知道，那个时代被抓的不都是坏人啊，有多少人是被冤枉进去的？甚至连罪名都不需要。”
侯兵放下碗筷，沉默了会，“这些啊，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特殊时期的余温还没退完呢，可别给自己惹麻烦。对了，春来，我爹说下个月会几个工人的指标，到煤矿去，你这段时间要表现的好点。”
这真是好消息！想不到盼了这么久的事真的就要变成现实了，大家都瞪大了双眼，把目光集中到侯兵身上。
婆婆更是两眼放光，竟忘了要抱孙子了，反正现在竹子也不能砍了，正好到煤矿去当当工人，挣点国家的钱，领份工资，以后在花婶面前还能炫耀下，“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说我家最近好像是转运了呢，不只春来他爹回来了，连春来也要去当工人了，兵子，你这话当真不？”
侯兵：“当真啊，怎么不当真，我爹亲口说的，不过，名额就几个，附和条件的人不少，还得看到时能不能选上。”
婆婆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燃起的希望浇灭了不少，“啊？还要选啊？那你说吧，要什么样的条件，要怎么表现？我们家春来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符合条件的，人长的高大，家里也没有负担，成分也、成分嘛……”婆婆看了眼春来爹，话像被卡住了似的。
春来爹低下头，生怕自己拖累了家人。
春来一看他爹的表情，忙说道，“没事，没事，回头我去找书记说说去，凭我这身板这杏花沟有几个人能比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