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全身糜烂这样惨不忍睹的恐怖症状,放眼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例呢?好在太医们素來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虽无法医治,但好歹一句身患恶疾也就掩饰过去了,所以除却他们,外人压根儿就知道宇文邕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落入了如此绝望的死亡境地。而眼下的苟延残喘,说穿了,也只是在熬时间而已。
“四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寻国中圣手薛一平了,很快就会沒事的。”距离龙床几步之遥的地方,一脸胡茬的宇文宪满身疲倦地站着,但那双眼眸中的热度却是丝毫不减,透出一种近乎触目惊心的疯狂。病中的宇文邕并不喜欢有人靠近,所以即便是亲近如他,也只能自觉地保持住这样的距离。
“五弟,不用……不用麻烦了。”如果忽略掉那其中几乎是深刻入骨的虚弱,玄色帘帐之后传來的嗓音似乎和以往并沒有任何的差异。然而此时的宇文邕着实已经病入膏肓,除了一息尚存以外,他自己都觉得他与乱葬岗的死人无异了:“我的状况我心里很清楚,所以不要再劳民伤财了。”
太医院的院判许仲谦和薛一平师出同门,他在岐黄一道上的造诣比起后者來说根本是只高不低,如果连他都沒有办法,那指望薛一平还能有什么用呢?五弟他,永远还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性,关心则乱啊。
“可是四哥……”心头一阵剧烈的酸楚涌动,素來流血也不流泪的齐王殿下只觉视线在顷刻之间就模糊成了一片:“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
“五弟,你相信命数么?”轻声打断他,宇文邕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帐幕,眼神平淡得犹如一潭死水:“若然这世间真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那现在的样子,大抵就该是我的命数了。”
他从不信命,从來行事都是以现实利益为出发点,纵然谋求的好处并不是针对他本身,但到底也是功利的。所以,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么?
“四哥,你不要乱想,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会好起來的……”被他这种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吓到,宇文宪一时之间竟是有了几分手足无措。怎么可能呢?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四哥应该永远都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绝对沒有任何东西可以迫使他低头的。可是现在……现在……
“也许那些和尚道士说的都是对的,我做错了太多的事,罪孽深重,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回想起之前那个宁死也不允许他拆庙的慧远和尚的话,宇文邕此刻的内心只余下了一片宁静:“五弟,不要再为我费什么心思了,沒用的……”
“四哥!”抑制不住地落下泪來,宇文宪双目通红,正待继续劝说却冷不防身后一阵微风渐起,凭感觉,竟是有人私自闯了进來。
“大胆!你……”猛地回身怒斥,三个字才刚出口便自动消散了接下來可能发出的所有声息,宇文宪愣愣地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怎么來了?”
“他都这般模样了,我又如何还能不來呢?”一道夹杂着深沉叹息的女声在这片空间轻轻响起,那熟悉无比的语调引得床榻之上的男子全身一震,回过神來的第一时间便是竭尽全力地扭头去望。
“清颜……”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來喊出这个名字,宇文邕隔着不甚清楚的帘帐,就那样定定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可以说是他倾尽了毕生时间來放在心上的女子。
她似乎比以前更显清濯了一些,但是血色很好,脸上的神情在不经意间带出自然而然的幸福甜蜜,让人一眼就可以洞悉她如今生活的美满。记忆中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痕早已不在,光洁如玉的脸颊之上徒留一条不深不浅的红痕,虽不复初见之时的美玉无瑕,但风华气度尤胜往昔,透着一股久经岁月风尘洗礼的练达明快,举手投足如诗如画,仿佛陈年佳酿一般的醉人,只是单单这样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再度沉沦。
她还是她,可自己,却再不是从前的宇文邕了。
心底倏尔闪过这个念头,宇文邕一惊之下迅速移开视线,竟是生生地调转过头去,既不敢再看她,也避免了她可能投射而入的清冷目光。他是真的,真的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连一刻都不想让她看到:“你走吧,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你再付出些什么了。”
他知道她现在有家、有丈夫、还有孩子,她不应该扔下一切在这种时候跑來看他,然而她却还是那么做了。不管她到底是出于何种的心思,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怕从她眼中看到任何类似怜悯的情绪。他需要的,从來就不是同情或者歉疚,从來都不是啊。
慢慢地走近床榻,清颜在宇文邕即将开口阻止的瞬间停下脚步,一双琥珀色眼眸中的神色却是复杂到连近在咫尺的宇文宪都完全无法解读:“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能为你付出些什么呢?”如果连这单纯的见上一面都可以算作是她的付出,那一直以來他对她的期许也未免太低了些。
不过,这是不是也变相说明了,自己对他,从來就是那么的不公平呢?
第四卷 一世风流 第八十七章 坦诚相待
咬了咬唇,她看着帐幔之后那隐约朦胧的人影,眸光却是不由自主地透出了几分破碎的黯然:“我來这里,只是为了看你一眼,不是施舍,也绝非同情。只是,很单纯地想要为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做最后一点事情。”
她不会特意在他面前回避死亡这一现实,她也知道自尊心强如宇文邕,是绝对不会希望她看到自己而今的惨状的。毕竟因为类似病毒性疱疹而导致全身糜烂这种死法,对于他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來说,也着实是太过残忍了一些,所以,她希望的,仅仅是送上他最后一程,让他临走之时不会那么的痛苦和孤单。尽管这远远不能补偿他这么多年來对自己的情意,但至少,也是她的一片心了。
“第一个……朋友?”似是带了几分痛楚地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许久之后,宇文邕这才重新开口,不过说话的对象却是换成了默立一旁的宇文宪:“五弟,你先出去吧。”
说他贪心也好,说他奢望也罢,即便是在临死之前,他也希望他们之间能够有一次相对美好的独处。不再冷嘲热讽,不再互相抗拒,不再,有那么多的伤人和难堪。或许,这也是他终其一生最大、也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吧?
“好。”点头应下,宇文宪自是明白其实早在清颜出现的时候他就该自觉地消失了。转头看向清颜,他勉强勾了勾唇角,俊朗明净的笑靥不在,只剩满脸空寂的悲怆:“我就守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便是。”
“嗯。”轻轻颔首,清颜目送着这个曾经如同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男子离开,却是打心底里生出了几许惆怅和哀婉。时间果然是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它往往在流年不经意的增减之中就能够将一个人改变地面目全非,无论再怎么寻找,过去的始终都是过去了,留不住,也挽回不了。
“我们都变了,不管怎样拼了命的留恋,也都回不去了。”大概是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宇文邕很准确地就道破了清颜的心中所想:“现在回忆起來,当年的一切都好像只是我在无尽黑暗中做的一场绮丽无比的美梦,一旦醒过來,除了偶尔的怀想之外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可是谁又能知道,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活在梦靥的世界永不醒來呢?因为无论那里有多黑暗,她都始终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明和温暖,他不用担心她会离开,更不用想着她终有一天会属于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梦境中,她只是他的,只属于他,然而回归现世,他却不得不接受她已经弃他于不顾的事实。
这样天与地的落差,对他而言,无异于从天堂跌落至地狱。好在他如今终于快要解脱了,他很快,就要脱离这具躯壳,去往真正的地狱,面对所有应受的惩罚。而她,大抵会长命百岁,和那个祸害遗千年的高长恭一起,儿孙满地,福寿延绵。
这应该,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即便是梦,那也是我们一起做过的梦。”慢慢走到床榻边上,清颜并沒有去管宇文邕骤然紧张起來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背倚着榻边坐了下來,双手抱膝,尖尖的下颚抵着膝头,眼神竟是罕见的茫然和凄迷:“宇文邕,说实话,你有沒有那么一刻曾经觉得,我和这个世上的女子并不一样?”这是她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除了那个能掐会算的神棍姜季,这么多年以來,便是面对和她最为亲近的长恭,她也沒有吐露过分毫。
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要和宇文邕说起这些,但是莫名的,就有那样的一种情绪在驱使她,驱使着要她告诉这个男人,其实在她心里他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如果不那么做,她直觉她的余生都会在后悔中度过的。
“呵呵,我从來就不觉得你会是这世间的女子。”望着那几乎是抬手便可碰触的窈窕身影,宇文邕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弧,正待伸手,却在视线触及自己手臂上数不清的疮口之时愣在了原地。停留在空中半晌,他到底还是不动声色地收了回來,然后静静地阖上双眸,防止一丝一毫可能出现的神情流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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