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双月的头颅被吊在午市,这是西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示众,她的骨肉全部被抛洒在野外,身首相离,死无全尸。
谢子晴披着披风,和百里奕作别,一个人走在翼城的大街上。本来马上就是年关大节,但是现在的街上,没有任何的喜气,有的只有一片冷清。谢子晴来到谢府门口,谢府已经封了,牌匾也已经半落了下来,全是衰败的景象。谢子晴悄声隐入,看着这半年来自己居住的地方,虽然百里奕已经将谢谦和阿喜安排妥当,但是他们可能再也不能见面。谢子晴的目光落到地面,看着滚落的一个个泥人,全是南沉瑾那厮的模样,嘴角似勾非勾的妖魅的笑。她轻轻地捡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了擦,放到自己的怀里。
她远远地看了看那座青莲山庄,那本来是南沉瑾故意为他们两个人打造的二人世界,却没有料到,两人连一个完整的一天都没在那里住过。
这世间的事讲究一个缘分,那么,她和他,到底是有缘,还是没有缘分?
如果说没有缘分,但是为何要相遇,可是若有缘分,为何总是离别?
这天涯海角的相遇,却总是一个咫尺天涯。
时间慢慢的溜走,谢子晴看着渐晚的天空,最后缓缓的露出一丝苦笑,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如此的逗留干什么?谢子晴,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她加快了脚步,回到天央居。
“走吧。”她抬起头对着百里奕道。
百里奕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全是晦暗莫名,他顿了一会儿,道:“走吧。”
马上就要关城门了,两人今晚出城,所有的意外就会少很多,在这里,多呆一分就是多一分危险。
谢子晴扮作原来“唯依”的模样,而百里奕依然是“唯雅”的相貌,两人坐上马车,向着城门驾车而去。
因为最近翼城形势有些不稳,所以还是有不少前来观看承明帝五十大寿的人离开,两人就隐藏在其中,没什么多余的人注意。
就在唯雅从自己的车内递出通关令牌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就这样鞺鞺鞳鞳的行来!
没有什么声音能够压住那样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禁不住张望。
谢子晴的心猛地一缩。
灰沉沉的天地里,那人的紫衣划开那样绚烂的身影,隔得那么远,谢子晴也依然将那人的容颜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发早就已经凌乱,衣服不知道被割破了多少,沉沉的霜色压在他的眉角,紧紧抿着的唇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这样狼狈的他,这样风华绝代的他。
这样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到底是如何从边关赶回来的?
百里奕的眼底都露出不可置信。
谢子晴的手紧紧的握住车窗的木头,心中疼得很,但是喉咙却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马突然停住,然后看着百里奕,声音沙哑着,眼神竟然是一丝茫乱:“她呢?”
谢子晴的心几乎没法呼吸,只觉得天地都再也没有任何的颜色,只有那样镇定风华的南沉瑾眼底的忙乱。
这是他吗?南沉瑾,这是你吗?
谢子晴的手指扣在上面,看着他空荡荡的眼神,仿佛在希翼着什么。
他的目光淡淡的掠过她,但也只是淡淡的掠过而已,空洞洞的滑过,仿佛什么也没有看。
“殿下!”一个黑衣侍卫从旁边奔出。
南沉瑾的目光“刷”的看向他,而那个侍卫却双手递上来一个东西:“这是小的在牢房里找到的。”
那是一根针,谢子晴落下的针。
南沉瑾接过,手微微的颤抖,但是眼神竟然平静了下来,深的看不见底。
他拿着那根针,突然一按,“嘙”的一声,那根针,就这样,直直的戳穿了他的手心。
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谢子晴的心狠狠的一痛,她几乎要忍不住,要忍不住奔到他身前。
百里奕对着马夫道:“走。”
那个马夫急忙驾车离开。
南沉瑾在马上呆着,天色里,谢子晴看见天光勾勒出他的身体,他不过也是一个未满二十的青年啊,那样的单薄,那样的萧索,仿佛整个翼城都笼罩在那样的死寂里。
鲜血从他戳穿了手心的针缓缓的滑落,慢慢的滴落到紫衣上,看不出任何的血色。
那么,在这件看不出沾了血的紫衣上,到底又留下了多少鲜血的痕迹?
谢子晴狠狠的一闭眼,任凭马车将她带离。
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擦肩而过。
慢慢的驶离城门,慢慢的,将这翼城所有的人抛在身后,天色将晚。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不要说什么绝对,就如我在见到你之前,我认为我绝对不会希望有人多看我一眼。但是你出现了。子晴,我不会期待你的回报,我期待的,是你的回应。无论山川之广,寂寞之长,我都等得起,一月不能,我一年,一年不能,我十年,十年不能,我一生,我放弃什么,也绝对不会放弃你。
——子晴,我不管
你喜欢或者没喜欢上别人,我都会让你只喜欢我。别人将你偷走了,我就把你抢回来,然后锁在我这里,要你生生世世都无法逃脱。
——今日,将来,哪怕我死,我想要的妻子,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谢子晴。不论你是生,是死,是丑,是美,是否贞洁,我要的人,都会是你。我南沉瑾发誓,这一生,除你之外,绝对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的心里,就算现在没有我,但是终有一天,你眼里看见的,身边陪着的,心里想着的,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这万千山河,只要你想要,我都陪你赌一场,无论是大获全胜,还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心甘情愿。
——子晴,等我回来,娶你。
谢子晴的心如一把尖刀在绞着,她紧紧的咬着嘴唇,抑制住自己快要夺目而出的泪水,原来不知不觉之间,那些以为不会上心的话,已经字字驻扎在心底的最深处。
南沉瑾,安好。
第一百章:擦肩而过
大雪满寒衣,夜色趁风声。
二月十一,距离翼城之变已经过去将近一月。
谢子晴一个人疾驰在天地里,马蹄声轻轻的溅开松蓬蓬的雪。
她在向陈国奔去。
那日和百里出城之后,百里奕因为要回去助阵慕容回琛和带他的妹妹,所以让谢子晴沿着长阳道走,只要这样走下去就会有他安排的人接应,那样就可以到达雍国。他在看到谢子晴点头之后,又拿了几张人皮面具给她,让她注意一路上换,好躲避追踪。
而谢子晴既然已经离开了翼城,也不想和百里奕有什么牵扯,于是将盘缠衣服和人皮面具要了,在半路上的时候将车夫甩了,一个人向着陈国奔去。
而这一路上,她带着男人的面具,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用东西做了个喉结,沾了点小胡子,用黄药将自己的身体抹了一遍,盖住自己原来的气味,又将自己的手指粗度增加,做了江湖人的打扮。
这一个月之内,传来的事情颇多。
李家守在边关的六万精兵脱离西都,自立而存,而本来西都与陈国稳操胜券的一仗,却因为当朝太子的突然离去而两败俱伤,并且在边界发动了新一轮的战火。天下隐隐有大乱的征兆。
而关于那天,谢子晴听到的就更多了。
据传,南沉瑾在午市上看见那个悬吊的人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将那人头抱在怀里。
据传,那日,他有些疯魔,甚至亲吻那个头颅的额头,宛如那是自己活着的情人。
然后,他杀了很多人。包括大皇子。
而承明帝也被囚禁了起来,朝中大臣几乎完全洗牌重来,李家全部凌迟处死,但是李季风却意外逃走。
承明帝的五十大寿夭折,西都一夜之间巨变。
这样的据传还有很多,谢子晴刚开始的时候听着心里还有无边的痛楚,但是到了最后,只留下平静。因为,谢子晴知道,南沉瑾后来必定已经知道了那个头颅不是自己的。
南沉瑾是如何聪明的人,当时在那样的震惊下自然没有细查,但是后来,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的纰漏?他自己就是人皮面具的高手,所以不可能发现不了。而后来,他传令各大城市封锁查人,也是在找她罢了。
只要南沉瑾恢复了自己,那么谢子晴自己认为就无需担心。
如此就好。
离开上一座城池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谢子晴风餐露宿,上次买的食物最多可以支撑一天,所以她必须在一天之内赶往下一座城池,但是她对这里的地界根本不理解,没法判断。
她抬起自己的眼睛,天色依然很沉,看起来这场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谢子晴正在思量,全身却突然一惊。
但是她的警觉来的迟了些,漫天的大雪将所有危险的呃气息下降到了最低点,即使谢子晴的经脉已经打通,但是仍是在胡思乱想下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