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从来不缺吃的喝的,郑离所用必然是房氏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小丫鬟拿的果子也十分稀罕,是一碗儿红莹莹,水润润的樱桃。
若说普通樱桃也未必这么金贵,可房氏叫人送来的并非寻常可见的毛樱桃,又或是酸樱桃,而是一种专门产自于岭南地区的黑樱桃。
颜色红中带黑,果把短小,果肉细软且口味爽甜。
小丫鬟特意用井中的冷水镇了一下,吃起来口感更佳,是难得的解暑良品。
小结巴捧着丫鬟塞给她的碗,诚惶诚恐,不知怎么好的向翠儿求救。
“姑娘的好意,你收着就是。”芬儿插话笑道:“可见姑娘是疼你的,这么好的樱桃,还是早起大奶奶吩咐送来的。快吃,散了凉气儿可不好。”
小结巴怯怯地看了看大家,见众人脸上的笑并非恶意,便装着胆子尝了一颗。
味道可真甜啊!
小结巴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稍显黝黑的左手飞快的从碗中掏着一颗有一颗往她自己的嘴里塞,样子十分狼狈,也叫人顿生辛酸。
翠儿低声与郑离解释:“她刚进府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常被灶上几个脾气不好的娘子打骂,饿着不给吃食还是小事,若发了怒,便要将小结巴按在水缸里撒气,好几次差点没弄出人命!大伙儿也是逢高踩低,欺软怕硬的,更没人将小结巴放在眼里,别人正经用了三餐,她却要吃些剩的、馊的。”
郑离心下伤感。
再看小结巴的穿戴,夏衫虽没寒酸到打补丁,可也是洗的发白。款式也与芬儿几个大丫鬟不同,一看就有了年头。怪不得这丫头狼吞虎咽,可见是饿怕了。
郑离叫翠儿好生关照着小结巴,回去后便于芬儿收拾了自己几件不大穿的旧衣裳,一并包了两包点心都叫人送给了小结巴。
她当时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自己得大伯母怜惜,感同身受,便也想帮别人一把,积个阴德。谁想第二日一早去给房氏请安,却看见廊下多了两盆开的十分清新脱俗的茉莉。
“这是谁搬来的?”郑离蹲下身子,只闻花香馥郁,叫人久久沉醉。
“回姑娘,是一大早小结巴送来孝敬姑娘的,”小丫头谄媚的赔笑:“临走的时还在几棵槐树底下撒了些串红的种子,说不几日就能发芽。”
郑离小小的惊讶:“她还会种花?”
“哎呦,姑娘可不知道了,您别看小结巴说话磕磕绊绊的,能把人急死,可种花的本领无人能及。连花房那些婆子们每每束手无策的时候,也都要跑来问问小结巴。可惜......那些婆子怕小结巴抢了功劳,总不叫她在二奶奶面前露脸。”
郑离微微颔首,从花枝上采了一串儿并肩盛开的雪白茉莉,顺势就簪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一见房氏,房氏便笑道:“正要叫松儿去唤你呢!”她将郑离落在身边坐下:“老爷已经发了话,咱们月中就启程进京。”
这么匆忙!
郑离难掩惊讶,她还以为至少要等大夫人的病情稳定一些再说。不过转念一想,岳云的决断也不难理解。家里出了这样乱糟糟的事情,三个兄弟几乎反目,岳云要还是强制的将人拘在家中,恐怕还有无穷的后患。
郑离笑道:“是,我这两日就叫芬儿抓紧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两三个箱子足以。
“不忙,那些东西该丢的就丢,该送人的便送出去。你别看青州繁华,可在长安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老爷发了话,今后额外每月给你拨五十两做开销,伯母再添凑点,咱们阿离也要学那些京中贵女一样,进女子学堂,好好做两篇文章。待来日成亲的时候,老爷才能多为你寻觅青年才俊。”
房氏确实一番苦心。
毕竟不是岳家嫡亲的骨肉,万一将来为拉拢官场上的同僚,老爷未必就不会狠心将阿离送去做小。房氏听别人说过,长安城中许多少女早有才名,不但得那些郎君们的青睐,更会受到皇后娘娘的褒奖。
房氏的手摸了摸郑离发髻上的茉莉花穗,少女油黑细密的发丝配上这么几朵小花煞是清新,可惜花朵终究易败,不能长长久久的伴人左右。
她叫果儿在自己的旧物中寻出了一支茉莉银钗,这钗造型古朴却十分精美,花簇之间夹杂了三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正熠熠生辉。
“这是伯母尚在闺中时的东西,别看是银制的不起眼,唯独这三颗珠子难得。你每日要簪戴的时候就叫丫鬟用茉莉水儿轻轻擦拭一遍,味道和真花也没什么分别。”
房氏抬手将银钗别在了郑离的头上,又轻轻拂动了流苏一样的坠子,娇颜与首饰是意外的契合,叫房氏一时间看的入了迷。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房氏平生所愿就是能得一儿一女,儿子站出来就能撑起门庭,女儿便只在家享福,她会用尽心力使一双儿女平安顺遂。
可事与愿违,房氏便只好将满腔慈母的心肠都放在郑离身上。
“你别看大伯母穿戴没二奶奶好,更不及二夫人,不过大伯母私下底有不少好东西呢!”
房氏低声与郑离说着悄悄话:“将来咱们阿离出家,大伯母便好好为你置办一副体面的嫁妆,就算嫁进公门侯府也使得。”
“大伯母......”郑离心下感激,更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期盼。
俩人正说着贴己的话,岳临诗打从外面回来。房氏和郑离一瞧他的脸色就知出了大事。
岳临诗下意识看了眼郑离,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二弟刚刚去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经过南穿堂,被个花盆险些砸破了脑袋,如今受惊不小,你看看咱们有没有年份好些的山参,若有,你便带着阿离亲自过去问候问候,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房氏全然没留心丈夫后面的话,原因是她早被前面几句话惊呆的不知所措。
“南穿堂素来少有人走动,青墙又高大,怎么会出现个花盆?”
岳临诗闻听冷笑:“若有人存心要了二弟的性命,别说是个花盆,就是从天而降个水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眼下要紧的是别叫父亲以为咱们大房搀和进了其中,否则......咱们便成了有理也说不清的。”
房氏连忙点头,亲自从库房内找了一株百年上下的山参,想了想,又添了一盒鹿茸片和一包上等阿胶,凑足三样,方领着郑离往二院来。
39、妯娌
这个时候的二房已经不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进进出出的人都不知在忙些什么,毛毛躁躁,就像天塌下来似的。
房氏一跨进院子就险些和个小丫头撞了满怀。
要不是阿离手疾眼快在后面扶了一把,房氏肯定逃不了狠狠的一摔。
小丫鬟诚惶诚恐,缩着肩膀吓得站在一边。原本有些怒气的房氏一见她这个模样,反而不知说什么是好了,甚至还叫松儿把她领下去好生安慰安慰。
郑离这次不敢悼以轻心,便搀扶在房氏左右,二人疾步进了正堂。
二奶奶哭的和泪人一般,岳三娘和她兄弟在一旁低声劝慰。两个孩子见了房氏不免松了口气,纷纷上前:“大伯母快劝劝母亲吧!”
“你们父亲......”
二少爷低声道:“祖父叫了父亲去问话,听说还把三叔一并唤了去。”
房氏不知心里该高兴还是紧张,公公这么做,是不是也怀疑到是三房在使坏?若果真如此,夫君就能轻轻松松从嫌疑中摘脱出来,这是三房之不幸,却是自家的万幸!
二奶奶见了房氏便不肯撒开对方的手,哭哭啼啼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大嫂子你瞧瞧,可见这个家确实要散了!”
房氏脸色大变,急忙道:“弟妹别说糊涂话。”
二奶奶便阵阵冷笑:“糊涂话!只怕这是整个岳家上上下下都明白的真心话!别的不说,就说二爷这次遇险,不是岳临墨使的坏还能是谁?以为用个花盆子砸死了我们二爷,他一个庶出子就能继承家业了?呸!痴人说梦!”
岳三娘见瞧大伯母听见“庶出子”时,脸色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便忙笑道:“母亲,大伯和大伯母与咱们一家的心是同样的,别人不讲,就说阿离妹妹,祖母昏迷那会儿,要不是她在女儿身边劝慰,女儿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二奶奶心有悔意,忙拉了郑离:“好孩子,你对你三姐姐好,二伯母都记在心里呢!你是个有福气的,当初二伯母有些话或有不当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房氏淡淡一笑,她明白,弟妹这话与其是说给阿离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这些年二奶奶仗着是嫡媳,没少在自己头顶作威作福。可房氏都不在意,什么能比他们大房一家要进京开始新的生活来的更重要呢?
房氏冲郑离眨眨眼,莞尔而笑。
郑离便露出娇憨之色:“三姐姐待我才好呢,有什么总想着我,有这样一个好姐姐,是阿离求之不得的。大伯母常在私底下夸三姐姐的好,岳府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漂亮娴静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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