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扬面色苍白,立刻回房接过孩子放入那竹篮子,李瑾贺要拦,抬头瞪了他一眼。李瑾贺隐约明白什么,便放了手,七尺男儿差点又要涌出泪来。
婢女低头侯在外面,见李二爷从房里提了个竹篮子,却瞧不见里头是什么,不由奇怪。只是他不说,做奴才的也不敢问。
到了莫白青门外,仆妇忙拦住他:“二爷不可进去,这产妇房内阴气重,男儿不能入内。”
李仲扬怕这嘈杂声吵醒了婴儿,喝声:“让莫姨娘服下催生药。”
仆妇忙进去,将那备好的汤药强灌进莫白青嘴里,不一会,便听她在梦魇中痛苦出声,李仲扬喝退了阻拦的人,进了里头,吓的产婆和仆妇都面色一变。那湿腥床上,已露出个婴儿脑袋,喜的产婆叫了一声“出来了”,也无暇顾及李仲扬。
过了片刻,产婆又尖叫道“是个死胎”,李仲扬心头猛地一痛,即便他再不喜欢莫白青,可那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已有许多儿女,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没了宁氏,没了容翠,如今又没了孩子,莫非他年轻时造的孽还未偿还完?
产婆剪断脐带,用被子裹着那刚出生却无呼吸的男婴,抖声:“兴、兴许会活过来,只是一时没了、没了气。”
李仲扬沉声:“将他放下,你们全都出去。”
“大人……”
李仲扬声音更沉:“滚出去!”
众人只道他是丧子心中悲痛,也没想那规矩,床上一滩秽物也未来得及处理,便纷纷退了出去。李仲扬抱着那婴儿瞧了一会,眸色又苍老了十年,颤颤将竹篮里的婴儿抱过来,换了襁褓,又在婴儿身上抹了秽物,因婴儿一直未得母乳,瘦小青黄。那脐带又是当时李瑾贺逃离时匆匆忙忙剪的,十分不整齐干净,染着污秽的血,咋看之下,倒跟刚出世的婴儿一般。
他将死婴放入篮中,抱了孩子大声唤人:“产婆!嬷嬷,快些进来。”
门外低声议论的人慌忙进来,瞧见他仍抱着孩子,顿觉李二爷疼爱孩子,哪里还想非议他身为丞相却不懂规矩,老嬷嬷甚至抹了泪:“二爷莫伤心,孩子日后还会有的。您将孩子放下吧,莫姨娘那还晕着呢。”
李仲扬说道:“他还活着。”
老嬷嬷一顿,上前去看,见他染血的眉眼微微动了动,不由大惊大喜:“果真还活着,快,快拿热水热帕子。”又阿尼陀佛了几声,“上苍保佑李家子孙,连阎王都带不走小少爷,日后必定多福气。”
李仲扬自己一惊一乍的,也觉疲累,提了篮子走,嘱咐她们照顾好。这才回了房里。
李瑾贺瞧见他回来,上前迎他,见他手上有血,篮子又无半点动静,打开一看,却是个死婴。仔细看看,心头一颤:“二叔这孩子……”
李仲扬摆摆手:“替我寻个地方好好安葬他,是我这做爹的对不起他。”
李瑾贺大为感动,又满是懊悔,又跪下磕了响头:“二叔大恩大德尚和一世不会忘记。”
虽说那孩子在腹中便是死婴,可他却可以有个坟冢,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找不到祖祠。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孩子,这婴儿却入不了李家祠堂。
李仲扬拿了两张银票给他:“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你先去躲躲,等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滨州,就说席莺和孩子都被土匪劫走了,切记不可和你娘说今日种种,以及你来过京城的事。待你娘了无怀疑,你再来京城。”末了又叮嘱,“不可对任何人说。”
李瑾贺微有不安:“二叔可会与婶娘说?”
李仲扬顿了片刻,才缓声:“不会。他是你莫姨娘的儿子,亲生儿子,你今日不曾来过,我也不曾应允你养育这孩子。”
李瑾贺点点头,又谢了他,拿着李仲扬给的小门钥匙提着篮子走了。
待他走后,李仲扬想扶额捏眉,却瞧见自己两手还染着血,血渍已有些凝固,看着十分恶心,几乎吐了出来。
灵隐寺的斋菜远近闻名,李老太来了便要吃一回午饭再回去。
现在还未开饭,安然和妹妹们在后山空地捉蛐蛐拧红绳花儿玩。老太太还在佛堂,沈氏坐在树荫下,看着那边笑的淡然,时而与两个姨娘说话。
巳时阳光正好,映照在几个孩童身上,分外欢乐明艳。瞅着日头晒到头顶了,沈氏偏头道:“宋嬷嬷,让他们回来罢,别晒坏了。”
宋嬷嬷笑笑,过去请她们。
沈氏还未起身,肩头已被人压下,耳畔是低笑声:“我瞧着外头的马车就像你们府里的,果真是。”
沈氏哪里会听不出这声音,转身笑道:“没个正经,你倒是把我吓坏了试试。”
与她这般亲密的,除了闺中密友赵氏,还能是谁。
赵氏笑道:“这个时辰还未回去,可是要留下吃斋饭?”
沈氏点头,安然已回来,见了她,笑笑:“赵姨。”
赵氏摸摸她的脑袋:“可又长高了,眉眼越发的好看。”
安然笑笑,瞧见站在她身侧的宋祁,说她个子拔高了,宋祁才分明高了很多呀。再往旁看去,不由上前:“敏怡。”
宋敏怡也是分外高兴,拉了她的手便立刻吐苦水:“我在宫里快闷死了,大气都不敢出,还不能常回家,只有初一一日。难得回来了,我娘还要我来上香让佛祖保佑我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早早就被拖起身,与周公道别,与被窝道别,太苦了。”
几句话说的众人掩嘴笑,赵氏又气又笑:“你倒是在旁人面前告状了。”
宋敏怡躲到安然后头朝她吐舌头做鬼脸,这个时候明显安然比兄长还可靠些呀。
沈氏说道:“既然两家都凑一块了,那便一起用食吧,也热闹。”
赵氏自然答应。
两家人坐到一块,屋里便热闹了,都是大人已够热闹,更何况再加上孩子们,从进屋开始就没停歇过。
宋敏怡拉了安然一块坐,右边是她,左边便是宋祁。聊了一会宋敏怡去后厨瞧厨子做菜去了,安然便开口道:“你那日送来的书我快看完了,十分有趣。”
宋祁笑笑:“你借的书我看完了,只是尚清兄这几日不得空,便放在了家里几日。”
安然想了想:“总麻烦哥哥也不好,要不我们约个地方,茶馆馄饨摊什么的换书看?”
宋祁思索片刻,安然不过十岁,还未及笄,与她见面也无妨。先前还算面生,也不曾见过几回,仍有些顾忌。但如今往来借书,熟悉了许多,便笑说好。两人商量了一番,将那地儿定在玉石街当头的茶馆处,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便见一回。商定好地点时间,两人又说起这几日看的书来,聊的甚欢。
沈氏赵氏两人正说着话,瞧见宋祁和安然时而聊的欢喜,时而有笑意,不由相觑,也笑了笑。赵氏打趣道:“我便说安然是要做我儿媳的。”
沈氏淡笑:“你倒也还说过,他们三次不见没缘分,见面之前,也不止三回了吧。”
赵氏也不气她搬出旧事堵自己,笑道:“兴许是将见面的缘分积累起来了,然后猛然一见,便有蓦然回首之感。”
老太太听见她们聊到这份上,想着安然到底还是个孩子,说道:“安然还小,可别让她听见,打趣的多了,小姑娘脸皮薄,日后不愿去宋府了怎么办?”
沈氏笑道:“母亲说的是。”随后抬眼轻轻示意了赵氏,赵氏也了然,没再说这话。
吃过斋菜,众人又歇了一会,寅时将至,才回了府里。
沈氏刚下车,钱管家便上前说道:“莫姨娘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虽非嫡出,但到底是李家孙儿,李老太心下也高兴,当即对沈氏说道:“你待会去替我瞧瞧,看她缺些什么。”
沈氏低首应声,暗叹一气。周姨娘轻笑:“这会她更是趾高气扬对何妹妹了。”
何采倒是无所谓,面色淡淡:“谢姐姐关心,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周姨娘叹道:“你当然是这么说了,可那莫白青可不见得,我爹爹养的妾侍满院子,可就没一个像她这般蛮横无理。”
沈氏回房梳洗一番,问得婢女李二郎在书房,厨子那边也把从灵隐寺带回来的斋菜热好了,便领着下人送饭菜去书房。
进了屋里,李二郎不在书桌前,而是在这书房里的软塌上沉睡。沈氏悄声打发下人出去,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才盖了一半,便见他睁眼,眼里满是疲倦。沈氏淡笑:“二郎可是被我惊醒了。”
李仲扬摇摇头,伸手揽了她的腰身,直拉入怀。沈氏愣了片刻,倒是觉得不自在起来,李二郎虽待她好,只是也从未在白日这般亲昵相拥过。甜蜜未上心头,不安反而涌起:“二郎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仲扬轻叹:“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只是暂时还不能说。”
沈氏伏在他胸膛上,听他叹气更是不安:“二郎莫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说便不说,等二郎想说了也不迟。”
李仲扬抬手抚她的发,良久才道:“莫白青性子急躁,骄横跋扈,根本不懂处世之道,我怕孩子由她养着会把性子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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