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炆见婉儿喜爱,极为得意,微微仰着头道,“婉婉,这样的一方砚台,师傅可会喜欢?”马全向来痴迷砚台,见到这方歙砚时的样子却是不难想象。婉儿想象着父亲看着歙砚流口水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你还真真会挑礼物,爹爹怕是会爱煞了。如果是我,估计会天天摆在床头,日日抚摸把玩,哪里舍得用。”允炆心中欢喜,见婉儿说傻话,不由笑道,“又说痴话,这砚台的好,哪里是仅仅抚摸把玩就能体会的到的,师傅保准刚拿到手就会开锋。”
歙砚自元末以来,已是世间少见,传世者远比端砚少,歙砚之精者尤为罕见。马全手中收集了无数名砚,却惟独缺一方歙砚,拿到手后自是大喜过望。虽微微有些诧异东宫的大手笔,却想到太子朱标素来尊师重道,也就欣然纳之。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已是会试的头一日,马皇后早早就将婉儿送回了马宅,陪了马全整整一天。马全逗着兜兜玩,婉儿帮着宋氏为父亲准备参加会试的行头。宋氏看了看马全满桌子的砚台,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进周,你准备带哪方砚台入贡院啊?”
兜兜正被马全高高举着,咯咯直笑,马全放下兜兜,想了一想,转过头来笑道,“就允炆送来的那番歙砚吧,也是东宫的一片心意,不能不敬。”宋氏知那歙砚名贵,小心翼翼的将其装入行囊。全家人围着桌子吃完晚饭,孙宇方才将婉儿接回了宫中。
婉儿刚回到坤宁宫西暖阁,依云已是迎了出来,笑道,“姑娘回来的可是真真巧,再晚回来一会儿,客人就要走了。”在这个时候还来串门的,除了寿春公主还能有谁,婉儿面上一喜,撒开腿就往房间里跑。
寿春见婉儿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日文静乖巧的贵女模样,不由莞尔,“你现在这幅样子,可得让素日那些夸你的人好生看看。”婉儿也不理会,上前挽住寿春胳膊笑道,“好姑姑,今日怎有兴致光临寒舍啊?”
寿春挥了挥手,身边的宫人已是端上一方端砚。寿春笑着指了指砚台道:“这几日得了一方端砚,虽不算绝品,却也难得,我素来不好这个,在我手中正是明珠暗投。知你有此喜好,就巴巴的给你送来了。”婉儿笑道,“怎么这般凑巧,人人都送起砚台来了?难道宫中从哪里得来一批好砚?”
婉儿将允炆赠了马全歙砚之事说了一说,寿春听罢,却是笑着点了点婉儿额头道,“又是呆话,我这端砚自是宫中常见,那歙砚何其珍贵,哪里来的一批批的,想必也只有大哥才有办法弄来,就连我也只是见过而已。”
这般珍贵!婉儿吐了吐舌头,用一只手轻轻托住那方端砚,又用手指轻轻击之,侧耳听那声音,发出厚重的木声,果然是一方上品端砚。婉儿却似想到什么,问寿春道,“姑姑,你可曾用过歙砚?听其声音,可是也如端砚这般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
寿春答道,“歙砚似乎和端砚不同,敲击时发出清越金声,方是上品。”婉儿有些诧异,又问道,“可是会带着些微的回声?”寿春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曾见过父皇,太子大哥,还有二姐夫用过的歙砚,皆是上品,愈清亮愈好,哪里会有回声?”语罢寿春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我倒是听人说过,如果是砚台底部是空心的,倒有可能会有回音。”
空心的?婉儿眉头紧皱,隐隐有些不详之感,突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婉儿又想起太子妃身上的违和之感,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可怕念头,愈想愈是害怕,脸色已变得煞白,站立不住,身子微微发抖。
寿春吓了一跳,连声唤道,“婉儿,婉儿,可是身体不舒服?你别吓我,听到我说话了吗?”婉儿眼睛有些茫然的盯着寿春,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却是迈开腿就往外冲。寿春不知发生何事,连忙追了出去。
依云一直候在房间之外,见婉儿发疯一样往外冲,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叫人,忙跟了出去。婉儿毕竟年幼,不一会儿就被依云一把抱住,“姑娘,姑娘,这可是怎么了?”婉儿在依云怀里挣扎着,口中急急叫道:“放开我,我要出宫,我要出宫,我要去找父亲。”
依云和寿春见婉儿脸色惨白,不由面面相觑。依云抱住婉儿只是不放,“姑娘,宫门早已落锁,您哪里能出得去。今日也刚从家中回来,待明日早晨禀过皇后娘娘再出宫如何?”
明日?明日就迟了。皇后娘娘,婉儿心中大亮,捏了捏自己,一阵疼痛过去,却是清醒了几分,又过了片刻只觉自己已经安静下来,方才转身定定的看着依云,眼眸清亮,沉声说道,“快帮我梳妆,我要去见姑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些阴谋诡计,咋觉得这般累呢。
定要写点小白文调剂调剂!
☆、科举案弄计翻盘
江南贡院位于南京城南秦淮河畔,东接桃叶渡,西至贡院西街,南临秦淮河,北抵建康路,在沉寂了十二年后再一次成为了帝国的焦点。来自四面八方的举子们将穿过东西辕门,龙门,通往一条功名利禄之路。他们中的许多人,将来或许会站在大明帝国的权势顶峰,或许会锒铛入狱抄家灭族。仕途是如此吉凶未卜,却也抵挡不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诱惑。
马全携带着笔墨纸砚、卧具、蜡烛和餐食,纵然只着简简单单的襕衫,那儒雅中带着的上位者气度,在一群书生中仍显得鹤立鸡群。他抬眼打量了一番贡院,只见一座高高的四方形楼宇位于贡院中尽,上书“明远”二字,飞檐出脊,四面皆窗,却是那用来监视应试士子之地。场内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将贡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未到卯时,尚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考官们一一点名,士子们经过严格的搜检后入场。马全解开头发,脱下外衣,让兵士们搜了一番身,顺利进入文场内。东西文场位于龙门至公堂甬道的东西两侧,各有南向成排、形如长巷的号房若干,接下来的几天里,考生们将在这里吃饭、睡觉、写文章。
马全抬眼,扫了扫最前方站着的十几名主考官和同考官,念头已是飞转,到底会是谁呢?所有的考官几乎如一个模子雕出一般,俱是肃容端方,不苟言笑,却是看不出端倪。马全又将目光挪在主考官欧阳宏身上,想着欧阳伦的身份,却是摇了摇头。转念之间,士子们已全部入场,试卷发下,马全按卷面钤印的座号入了座,贡院兵士将大门和仪门封锁,会试正式开始。
会试风平浪静安然度过了前三天,到了第四天却是突生变故。一名士子将提前作好的文章抄写在了布条上,塞入中衣腰带中,系在了腰上,夹带入场。在起身更衣时,布条却掉落在地,被巡场的副主考抓了个正着。
副主考将那考生的试卷没收,挥手让士兵上前将那考生撵出考场,却听那考生口中连声叫嚷,“这不公平,这不公平,考题早已泄露,在集市上公开兜售,为何仅仅抓我一人。”一时之间嚷得整个贡院人尽皆知,一片喧哗。
副主考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让士兵捂住那人的嘴拖了下去,又调集兵士维护文场秩序,方才急急赶到欧阳宏身边,“大事不好!”副主考凑到欧阳宏耳旁将那士子之言一一道来,欧阳宏脸色大变,“竟有这等之事!”连声叫人重新搜查文场内的士子。
副主考此时已是脸色煞白,忙拉住他衣袖急急道,“毅达兄(欧阳宏字),千万要慎思慎行。考题乃圣上亲手所拟所封,就连你我二人也只在进考场当日才得见,怎会泄露出去,其中必有蹊跷。”说到这里,已是压低了声音:“必是牵涉了不少贵人,一个不小心,你我二人脑袋落地不说,必将掀起滔天大案。”
欧阳宏听罢,将副主考往边上一拂,勃然大怒道,“什么贵人不贵人,抡才大典乃国之重事,岂能因爱惜性命官位而轻忽了事,你若顾虑重重,自可站于一旁。”副主考被说得面红耳赤,心中腹诽不已,你倒是皇上的亲家,自是不怕,却也不敢再拦他。
欧阳宏将所有的同考官、监试、提调官、供给官、弥封官、誊录官、搜检怀挟官和受卷官全部召集起来,又叫来了巡场的千户军官,“你们给我细细的搜查,将所有士子的中衣、鞋子夹层、蜡烛、吃食都给我搜查一遍,就连笔管的中间,砚台的底部也不能放过。”
刹那间,几十名考官已带着几百名兵士分散到各处,将文场内搜了个天翻地覆。这番动静,却是吓坏了不少士子,与马全隔着走道的号房里的一士子额上已是冒汗,脸色难看,马全倒了杯水递给那人,安慰道,“例行公事罢了,清者自清,这位兄台莫太担心。”那人喝了口水,方才镇定下来,感激的朝马全笑了笑。
负责马全这片的,是个同考官,他走到马全面前,见其已将身上的中衣解开,鞋子脱去,微笑着站立一旁,甚是配合,不由心生好感。同考官抬眼扫了眼桌上的试卷,只见那一手小楷,笔法刚健安雅,结体张弛有致,不由暗暗称赞,脸色已是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