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后的事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马皇后亲自前往乾清宫,跪求洪武帝以史为鉴,将大明外戚,除死后追谥外永不封爵列为大明皇室的祖训,永绝外戚之患。洪武帝大喜,欣然应诺,并多次当着朝臣之面感叹道,“吾家梓童,贤德堪比长孙皇后。朕何其幸也!”
这样的消息如一磅巨石,震惊朝野,没过几日,已是风向逆转。朝中文官尽皆上书大赞皇后贤德,传至民间,竟有一众大儒名士为马皇后著书立传,咏诗作词。不过数日,一代贤后之名已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举世称颂,而马家也被誉为大明外戚之表率。
一时之间,马家风头无二,而在如此盛名之下,马家却依旧低调行事。洪武帝又下旨,封马全元配正室宋氏为六品安人,丈夫还没走马上任,妻子就已有了诰命,这却是极为难得的。不过马家已有那等盛名在前,这样的小事却是再也没有引起任何非议之声。
这日正是休沐日,南京城的集市比往日都早开了一个多时辰,像中正街这样繁华的街坊更是如此。卯时二刻街上就已有了些灯火,伴着零星的人们洗漱,起居的声音,个别地方已有人开始吆喝着卖早点,还有些小贩开始叮呤当啷的走街串巷。
中正街偏巷的蓝云的外宅,如今已成了柳宅,离这样的闹市也就隔着几条巷子。因头一天白日里午觉过长,晚上走了困劲儿,柳玉香直到四更方才迷迷糊糊入睡。睡不一会儿,周遭喧嚣声已起,却是睡不踏实。玉香已是睡不着了,头却有些犯疼,就又在床上闭目躺了一会儿,直到辰时四刻,方才起来。
玉香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穿上衣服,梳好发髻,懒懒的出了门,却见宅子里的仆妇丫鬟们进进出出极为忙碌。玉香有些诧异,走在正房,却见姐姐柳依正亲自指挥着一众丫鬟细细的打扫屋子,就连角落上的灰尘也未放过,顷刻间,已是窗明几净,光亮如新。
玉香更是诧异,上前挽着柳依的胳膊,“姐姐,今日可是什么大日子?”柳依又对小丫鬟们叮咛了几句,方才转过头来拉着玉香出了房门,盈盈一笑答道,“今日休沐,杨爷和马六爷都要过来,二爷特地嘱咐,要精心准备,今日要为六爷庆贺,据说六爷授了官职。”
那人……竟要来?玉香听罢,身子一僵,转瞬就恢复正常。她美目有些不自然的避开柳依,却是轻轻看向屋内,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授了官职?不是听说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吗?举人也可授官吗?”
柳依笑着戳了戳玉香的额头,“你这丫头,在戏班里唱戏唱傻了,还以为是前朝呢?如今朝堂上下,大多都是举人出身(2)。就连我们爹爹,不也是……”话至一半,柳依心中一痛,忙转了话题:“再说了,你可知道马六爷的姑姑是谁?”柳依却是抿着嘴直笑,却是卖了个关子。
玉香急急问道:“他姑姑是谁?”却又觉得自己语气未免有些太过殷切,忙忙加了一句:“姐姐最爱说话说一半,真真讨人厌!人家真的是好奇嘛,你就快点说吧!”说着拽着柳依的袖子就是一顿摇晃,拿出了对付男人的那般手段。
柳依有些发愣的看着柳依,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恍惚间似又见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天真烂漫不识愁苦的妹妹。恁般花容月貌,玲珑剔透,如今却是这般处境,真是物非人亦非。
今日想这些太过不是时宜,她将脑子中念头压下,抬眼笑嗔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这般性急!我也是刚听二爷所说,马六爷的姑姑,居然是当今皇后殿下!别看六爷年轻,现在却是马家族中的族长,等将来中了进士,前程还真是无可限量!”
前段时间,马家的事情已是传的大街小巷皆知,柳氏姐妹自然也是知道。居然如此显贵,玉香心中一片迷茫,嘴中泛干,有些发苦,却听柳依继续说道,“啧啧!我早应该想到,二爷和郑国公都不是一般人,与他们相交相识的,又能差到哪里去?如今马家一跃成为朝中新贵,我却从未将其与六爷联想到一块儿,可真是有些笨。”
玉香有些恍惚,随口应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啊?”柳依见玉香脸色泛白,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玉香,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玉香咬着唇,摇摇头,慌忙又点点头,“对啊,昨天白日走了困,晚上没睡好。姐,你先忙你的,我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说完就回了屋,脚步有些摇晃。柳依虽有些担忧,却只以为没休息好,也不太放在心上。
蓝云昨晚宿在侯府,巳时四刻就赶到了柳宅,而直到午时,杨时和马全两人才姗姗而来。杨时就当到了自己家中般,大喇喇的向下拉了拉领口,往椅子上一坐,一手扇着风,一手接过丫鬟的湿巾擦着汗,却是对蓝云笑道:
“真真是辛苦我了。如今我们马六爷可是了不得,大清早的,马宅大门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就连大爷我也只能从侧门偷偷摸摸进去,就跟做贼似的。多亏我把他捞出来,否则他这几日连门都出不了。”
马全见杨时说的夸张,自是一笑,对蓝云解释道,“也没言期说的那么严重,俱是那一起想撞撞坤宁宫木钟的,往日找不到门路,现在可好,一窝蜂的往我那去了。”杨时一声怪叫,翻了个白眼“那还不叫夸张?你家门口的马车、轿子将那成贤街几乎都堵死了,连只苍蝇都没缝钻了。”
蓝云见杨时将马全比成那没缝的蛋,心中会意,却是莞尔一笑。马全早已习惯杨时那家伙没有正形,安坐如素,面不改色一本正经指着杨时道,“谁说没缝的,你不就钻了进来吗?”蓝云正在喝茶,听完扑哧一声喷了出来,指着杨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你这家伙……你别说,还真像!”
杨时这才反应过来被马全说成苍蝇,眼睛瞪了瞪马全,瞬间就泄了气,摊了摊手,却是有几分无奈,“罢了,罢了,从来就没说赢过你。”蓝云此时已笑完,看了看仍是满脸微笑的马全,对杨时道,“你跟进周耍嘴皮子,何时赢过?偏还乐此不疲。”
几人说笑一阵,蓝云却有些不放心,摸了摸鼻子道“进周,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是得尽快搬进城里来,还不能离皇城太远,每日还得进宫去授课呢。我从侯府给你拨几个有些武艺的家仆,跟你同进同出。”
马全眼眸无波,想见已是成竹在胸,“其实姑母已为我在西安门外大街附近置了座宅子,骑马至西华门不过一刻多钟,过几日就会搬过去,我家中仆从本就是皇上所赐,也有那等会些武艺的,以后出入带上也罢。而那些撞木钟的不用担心,不过是不了解我的脾性,等日子一长,就自会散去。”杨时蓝云对马全做事自是放心,听他这么一说,遂也放下心来。
几人说的高兴时,柳依带着丫鬟上来设了桌椅,捧饭安箸,已是午饭时间。杨时看着那柳依,又想起那柳玉香,那日惊鸿一瞥,果是绝色倾城,一时兴起,冲蓝云挤了挤眼睛道,“差点忘了,你这里还住了个京城名伶呢,赶紧叫出来给咱们唱几段西厢。这在外面说起来,还真是难得啊。”
柳依正在给几人斟酒,此时手中一晃,险些洒在外面,被马全看在眼里,心下一叹,情绪颇为复杂,竟为那姐妹花有些难过。蓝云对杨时此言却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转念一想,看着杨时不怀好意的笑道,“这还不容易,只是我怎从没听说言期你对这昆戏还有兴趣,到底是对戏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杨时被问得一愣,突然想起那柳玉香现在是常茂的外室,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举杯喝了口酒,正要说话,却听马全皱着眉头插了一句,“你俩就别闹了,让郑国公那霸王知道,非扒了你俩的皮不可。今日来还有正事要说,人多了不太方便。”
蓝云和杨时俱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瞬间敛了笑意。蓝云挥了挥手,柳依和丫鬟们福身退下。柳依临走前,抬眼看了马全一眼,马全面无表情,却只当未见。
待房间内只剩三人时,马全方转头问蓝云:“征南大军可是要班师回朝了?”这么快就知道了?蓝云怔愣了片刻,看着马全,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进周果然消息灵通,昨日方才收到家父的信,说他将与颍川侯傅友德率大军一起回京,西平侯沐英会留下镇守云南。”
马全最善察言观色,见蓝云那般表情,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避讳,淡淡说道,“西平侯沐英是皇后娘娘的义子,情同母子,感情笃深,这样的消息,坤宁宫自是早早便会得知。”
蓝云心中松了口气,他见马全如此之快得到消息,还当自己身边也有他的眼线,心中本是有了丝芥蒂,如今却见他坦坦荡荡,西平侯与皇后关系又世人皆知,疑云初起便已烟消云散。蓝云放下心思调侃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杨时自然明白两人话语间的机锋,本是有些紧张,见两人说开了,心下一松就也跟着打趣儿。马全摇摇头,也没接他的话,却是没头没尾的说道,“皇上和皇后总共收过二十多个义子,除了曹国公李文忠是皇上亲外甥不提,最得帝后信赖和宠爱的就是那西平侯沐英。我那姑母曾给我说过,‘吾之义子中,论聪颖练达,非西平侯沐英莫属。’”说完就端着酒杯抿了口,静静的看着蓝云,却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