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婉儿将闷在屋子里的允炆拉了出去,斥退了宫人,却是去了朱雄英旧日的院子,院内早已空空如也。刚一走近,允炆眼眶就红了起来,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我还以为你不会哭了呢。”婉儿白了他一眼,上前捏了捏他明显消瘦的小脸,
“死蚊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大哥哥是那些大坏蛋害死的,与你没有关系。”
“可那茶糕是我带回来给他的。”允炆抽抽噎噎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大家都有份。你看看,不是我,我们也不会去茶馆;不是继祥那小子,蓝叔叔也不会劝我爹买那茶糕;不是我爹买那茶糕,你哪会带回来给大哥哥啊。就连耿璿,也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那我们都是凶手咯?”婉儿开始绕口令般,非绕晕允炆不可。
“这……”允炆的脑子哪里转的过婉儿,脑子蒙蒙,似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懈可击,遂点点头“婉婉,你好像说的挺有道理。”
“那当然,所以你要打起精神。那坏蛋看着我们过得好好的,非气死不可。”
“嗯,我要抓到那些坏蛋。婉婉真聪明,我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
“那当然。”
“叫声姐。”
“可婉婉你比我小”
“你刚才还说听我的”
“……姐”
“以后不许骗我”
“不骗”
“那以后有人欺负我呢?”
“我帮你打他。”
“你欺负我呢”
“你打我”
“那你屋里那些宝贝?”
“你想要什么自己挑。”
“真乖,让姐亲两口”
某人红着脸把脸凑过去,只听吧唧吧唧。某人后来方才回想起来,原来在遥远的一个晚上,他早已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
三更时分,远在千里之外的昆明城,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中,偶有几声乌鸦声啼,鸡鸣狗吠,也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昆明城城北大明军队左副将军的帅帐中,一小撮微火烛光显得甚为扎眼。一绯袍中年男子将手中的信纸慢慢烧掉。
“居然将云儿都算计进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想坐山观虎斗,真真当我蓝家常家是可欺的。”绯袍中年男子走到灯旁,拨了拨烛心,沉吟了好一会儿。“京师局势越来越晦暗不明了。”
“宫里那帮妇人没这个胆子。”中年男子望着窗外愈发漆黑的夜色,自言自语道,“那到底是谁呢?长安?太原?还是北平?”
作者有话要说: (1)手头有一份明代的南京城地图,不知该如何贴出来
☆、话过往允炆释怀
鸡鸣山马婉儿和几个小男孩的生活,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朱雄英的早殇在别宫成了一个禁忌,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避免提及。朱雄英所住的院子被封了起来,宫女太监们有些被送回了东宫,有些被放出宫去,而有些却再也没人见过,比如大宫女春兰。别宫的凤翔卫,也换了一批生面孔。
婉儿或许知道,有些事情残酷的真相,是拥有一颗现代灵魂的自己现在还无法接受的,因此也只能像只鸵鸟般避开,不问,似乎就可以永远不用知道答案。
她曾在夜深人静之时,仰望过大明王朝的天空,问过自己,“你会有一天抛弃那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吗?还是会有一天肆意践踏生命?”婉儿扪心自问,却不得不相信自己独处时内心最深处的答案,“在这个时代,高尚的现代文明道德观,太过奢侈。”
洪武十五年的秋天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慢慢来到。玄武湖堤上的柳树已凋零的有些光秃秃的,颇有几分萧瑟之气。而玄武湖畔的别宫的气氛,正如那瑟瑟秋季,却是极其压抑。皇长孙夭折,皇后哀伤,早已谢绝访客,无论是皇子皇孙,还是朝廷命妇,统统被凤翔卫挡在门外。
这样的气氛也自然影响了住在兰藻院的几个孩子,耿璿愈发沉静稳重,而本是生性开朗的允炆的话却越来越少,常继祥虽是个大条性子,没心没肺,但也心地纯善,很担心一句不慎就触及那伤心之事,也不怎么说话了,几人相处时就愈发安静下来,竟不像一群小孩子们。
几人早已恢复了每日规律的早课,婉儿却发现,即使在马全上课的时候,允炆也会经常望着窗外发神。唉!这么大的孩子,在后世的话会在做些什么呢?上小学一年级?还是幼儿园?
怎么办好呢?为了哄这帮小男孩们,婉儿开始用后世的笔风开始画些漫画片段,取材来自后世的蜡笔小新。继祥小朋友长着一双类似小新的大粗黑眉毛,婉儿稍稍一改,活灵活现的卡通版继祥就出现了:
酒肆里
继祥:掌柜,可有碧螺春?
掌柜:……,没有
继祥:掌柜,可有那西湖龙井?
掌柜:……,……,没有
继祥:什么都没有尔等还敢开店!
掌柜:……,……,……
兰藻院书房里,
继祥:师傅,我要更衣
马全:不行,现在是上课时间,刚才下课为何不去?
继祥:下课时间那么宝贵,用来更衣太过可惜!
马全:……
兰藻院书房里继续,
马全:继祥,别总是乱用成语典故,用一个成语来表示师傅我很开心
继祥:含笑九泉
马全一口血喷了出来
……
继祥对这些漫画很是欢喜,也不在意拿他开涮,还看着漫画嘻嘻哈哈的摸摸脸,“画的还挺像我,嘿嘿。”每日课后都苍蝇一般围着婉儿,缠着她画新的。而朱允炆看着漫画也会笑,那笑容却达不到心里。婉儿暗叹,只觉自己连哄带骗,已是江郎才尽,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小大人似的一个人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到底该如何治疗这种精神上的创伤呢?
以毒攻毒:再让允炆间接害死一个人?呃……太恶毒了。
失忆大法:打他一棒子,或许就失忆了?呃……太危险了。
转移注意力:让爹爹多给他布置些作业?呃……似乎已经不少了。
唉……,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那我只能去当个知心妹妹了。她瞄啊瞄,终于在允炆背着人在园子里偷偷大哭的时候,将他逮了个正着,“蚊子,你一个人在这哭,婉婉好伤心。”
朱允炆惊得跳了起来,“婉婉,你怎么来了?”连忙欲盖弥彰的用手去捂眼睛。“蚊子,没办法让你不哭,那我就只有陪着你一起哭。”婉儿酝酿了一下情绪,苦着小脸,挤眉弄眼半天道“咦?怎么哭也哭不出来呢?蚊子,你打我一下吧,我一痛,就能哭出来了。”朱允炆哭笑不得,“哪有非得求着别人打自己的?”
允炆拉着婉儿的手一屁股坐在园子的草地上,“我只是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大哥了,心里难过。其实我心里知道,大哥的死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他是被人害死的。但是一想到那坏蛋是通过我害死大哥的,我还是会难过内疚。”
允炆抬着头看着天,此时的他,沉静中有股淡淡的悲伤,哪里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婉儿只听他慢慢的说道,“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家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有玩伴儿,而我和大哥身边却都是夫子。他们可以到街上去玩儿,而我们玩的最多的地方只是东宫的院子。”
“他们不用从三岁起就天天读书,而我们稍大一些,就每日需要起得很早去上课。他们能和爹爹娘亲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而我们必须自个儿一人住一间大大的房子。”一番话说得寥落而又凄凉,让婉儿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好可怜的宝宝!
“跟在我身边的人很多,先是太监宫女,嬷嬷,接着是师傅们,还有无数宫外的人。他们表面上对我都挺好,总是说着好听的话,总是夸我聪明,尤其在皇爷爷和父亲面前。但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真正对我好的人却很少。”婉儿心中一叹,你这样的身份,谁敢对你不好,谁又敢真正对你好。果不其然,心里念头刚落,就听允炆说道,
“婉婉,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亲近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小时候有个比我只大几岁的大伴。我三岁的时候曾经特别害怕打雷,有一次夏天的晚上打雷,我被吓醒了,自个儿躲在房间里哭。大伴就偷偷跑进来陪我,而我非让他挨着我一起睡。大伴被皇爷爷活活打死了,我又哭又闹,可惜没有用。母亲最是胆小,只知道哭。父亲却也替大伴求情,可被皇爷爷一个茶杯扔过来,差点就砸在脸上。”
说到这里,朱允炆缩了缩肩膀,“婉婉,我那大伴流了好多好多血。现在我已经不怕打雷了,因为每当打雷,我眼前出现的总是大伴铺天盖地的血。我一直很害怕,害怕再也没有人能陪我,陪我的人都会像大伴那样死去。”听到这里,婉儿已是满脸泪水,却是边哭边笑,“太好了,终于可以陪你一起哭了。”
允炆手忙脚乱的帮婉儿擦着眼泪,“傻婉婉,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跟继祥似的,瞪着个金鱼眼。”婉儿被说得莞尔,破涕一笑,“被那家伙听到了,他定会说,嗯,还挺像我的。”婉儿学着继祥的语气娇声娇气道,逗得允炆抿嘴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