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九看了之后,只觉一股寒气从足底升起,一直升到胸腹、大脑,冲到大脑之时,这股寒气变成了一股热气,冲得她双目尽赤,几乎昏厥。
她身不由己地连退了好几步,扶住了一旁的墙壁。
怎么会?
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竟然也会发生!
此时,忽听荀彧那带了点同情的语气传入她的耳内:“江小姐,不要太伤心了——人生聚散,非人力所能决定。曹昂他倒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他这个人向来孝顺,他父亲的话,他哪能不听?何况正如他所说,你的将来,我会替你打点,你根本无须担心。”
听到这话,江四九一时不知是气还是怨,哭不出也笑不出,只哀立在那里,半蜷着身体,身上的精气似已消失殆尽。
荀彧看她这个样子,唇边不由闪出了一丝极为残酷的笑意,他像是觉得她还不够伤心似的,又道:“何必如此呢?反正都是要嫁人,我为你挑选的亲事,虽然可能比不上曹昂的家世,但也必是此地的豪富,而且人才俊秀,保证不输给曹昂。”
江四九靠在墙壁上,勉强控制住自己下滑的身体,喃喃地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得上曹昂?”
荀彧眼中鄙薄之色更甚:“你是定要嫁给豪门嫡子做正妻么?”
江四九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荀彧。因为这腔怒火,她觉得身体有力气了许多,反问道:“荀先生何出此言?”
荀彧也不回答她,只是呵呵冷笑:“这么说,连奉孝你也都看不上了?”
江四九怒火大炽,正要反唇相讥,但当她看到荀彧的冷笑之时,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本来没有这本事的,可不知怎的,在此极怒之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她彻底地醉倒做梦与曹昂亲吻之前,似乎有人问过她,假如没有曹昂,自己会不会喜欢他。而这个人,好像就是荀彧刚刚提起的郭嘉郭奉孝。
但是,自己在醉酒的状态之下,到底是答应了他还是拒绝了他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另一件事她却是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荀彧讨厌自己,而且似对曹昂想要迎娶自己这件事感到极为不满。
更重要的是,荀彧、郭嘉、曹昂三人,又是所谓的“好友”。
若是她那夜回应了郭嘉,那还会不会有今天的这封所谓“曹昂的信”?自己是否会顺理成章地跟着郭嘉,而荀彧又是否会修书一封,把此事告诉曹昂,好让他死心?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而这些还得感谢郭嘉连日来的“教导”。
他这么多天的行为,究竟是出于真心抑或假意,她虽觉难以分辨,但已决定不去分辨——至少,当时的感觉是真的,她受到他的恩惠也是真的。
唯一虚假的,也许就是隐藏在这背后的“目的”。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要证实她的想法,只有去问问曹昂本人了——现在她简直怀疑,当初曹昂被一封信召走,也是出于荀彧的诡计,曹昂之所以上当,一是关心则乱,二是他相信了朋友。
可是,荀彧——也许现在要加上郭嘉,从来就不是自己的朋友。是不能依靠的人。
江四九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要离开此地去找曹昂,既然郭荀两人都不值得信任,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装作接受了曹昂变心的事实,破罐子破摔地问荀彧:“那你打算把我嫁给什么人?”
只见荀彧脸色一松,道:“就嫁给邻县县令之子如何?”
江四九颓然地道:“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我什么时候出嫁?”
荀彧道:“越快越好,我家中久养外人,时间长了难免惹人非议。一概用具,都有我替你准备。”
他此话一出,更坐实了江四九的猜测:他的确是想把自己快快嫁出,免得曹昂赶来,坏了他的计谋。她长叹一声,道:“如此多谢荀先生了!其实何时嫁人也没关系——荀先生,曹昂此刻身在何处?可否平安?”
荀彧眉头一皱,心想:若告诉你他真实的所在,恐怕你以容色惑人,派人送信给曹昂,万一送到,那也麻烦,于是道:“他此刻正在益州。平安得很。”心道,编一个远地给你,量你即便送了信,到时候木已成舟,无法改变。
他这句话当真骗到了江四九这个路痴,道:“原来他在益州!无论怎样,他好我便安心了。”
接着,她脸现哀求之色,对荀彧道:“荀先生,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荀彧道:“江小姐但讲无妨。”
江四九道:“虽说有荀先生代为置办用具,可妾身也想自己缝制一些东西,不知荀先生可否给妾身一点费用……”
荀彧已从小云那里得知她最近几日在什么,只当她是已经认命,当下痛快地答应:“江小姐,你有何要求,我没有不答应的,何况只是一点小小费用?我命人拿给你就是。”
他完全没有看穿江四九在想些什么,更遑论去猜测她会做些什么了。
因为笨人一旦用计,聪明人十有□是提防不住的——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要去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今天又恢复3000
第54章 V章
此事过后好几天,荀彧正在书房之中操琴,忽报郭嘉来访,他放下琴,出门迎接。
最近几日,因为即将解决江四九与曹昂的事,他的精神比之前几日可算是好多了,但是那日郭嘉前来告诉自己事情不成功之后,他观察郭嘉的神色,觉得有一点不大对劲。
因此这一次,他本打算连郭嘉一起瞒住,但恐怕是瞒不住的。
郭嘉见到他之后,首先问他的,果然是有关江四九的事:“文若,府上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荀彧笑道:“奉孝何必明知故问?”
郭嘉道:“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会想要急着嫁人呢?”
荀彧但笑不语。
郭嘉收敛了一贯的笑意,正色道:“莫非是你在当中做了什么手脚?”
荀彧道:“你何不亲自问她呢?你一问她,不就马上知道了么?——莫非,你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怕见到她?”
郭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文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尖刻?”
荀彧冷笑道:“自然是从曹昂都迷上了那个女人开始。”说着,他露出极为不赞同的表情道,“奉孝,当初是你自己告诉我,你已经无心对她下手,如今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我自认该做的事,也并不妨害到你,你又何必如此生气?难道你对她也别有一番心思么?”
郭嘉道:“可那天我也告诉了你,她是一个好女子,足以厮配曹昂,你为何却总也不信,相反却要一意孤行?”
荀彧沉声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们三人当中,只有我没有被她所惑……”他见到郭嘉想要开口反驳,打断他道:“你不要急着否认。你我自幼相交,你的脾性我岂不知?你对这女人究竟是何等心态,你以为你真能瞒过我么?”
郭嘉听他这么说,当真不反驳,默认了一般地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个性,那也该知道我对女人的眼光,难道你以为我会看错了她?”
荀彧道:“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看法。此女连你也迷惑了,可见非同一般,曹昂岂是她的对手?”
郭嘉摇头道:“不,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她。”
荀彧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她是如何在董卓的眼皮底下救了我的事吧?”
郭嘉却道:“她救了你,你却如此对她,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荀彧点头道:“有,我当然有愧。可是,我的恩情却不能用曹昂来偿还。——我会想办法补偿她。说起来,如果你不是中途打了退堂鼓,我本来想着若是她能嫁给你,你得美妾,她得良配,岂不两全其美?”
郭嘉想起那晚的话语与热吻,不由心头一颤,长叹道:“什么美妾?如果你也愿意试着了解她,你就会发现,她不但可以做情人,还能做知己。情人也许容易厌弃,但知己却可相守一生,我想曹昂也定然发现了这一点,因此才想要娶她。”
荀彧也叹道:“我真想不到,以往在女人前面无往而不利的你,居然会在这里栽个大跟头,而且,还栽得这么心甘情愿。”
郭嘉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因为你总是太过冷静,所以大概永远也尝不到这种滋味——我想,这大概要算是你的不幸了。”
荀彧道:“幸与不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说清,你又岂知我不是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倾心于任何人?”
郭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是否用了不大上得了台面的手段,使得她不再相信曹昂,而且心灰意冷,任你摆布了?”
荀彧道:“什么叫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任何手段,只要目的正确又有用,都是好手段。”
郭嘉脸色沉凝道:“看来你是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