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话,已经明白在这里耗费多天,仍是一无所获,郭李二人果如自己料想的那样胸无大志,只求苟安一时。
少年便不再问,答李主簿道:“郭将军对某如此盛情,实在惭愧,他日某必登门拜访,以表谢意。不过此间甚乐,不必再换了。——李主簿,今日何妨在此宴饮一番?”
李主簿看了看江四九,只觉心神不宁,摇头道:“感谢将军盛情!只是在下还要回报郭将军,就此别过了。”
少年走过去,亲自把李主簿送出了营门。
营门口要分别之时,李主簿忽然道:“将军,临行前郭将军吩咐有秘事相告,烦请屏退左右,沿途告之。”
少年便让卫士们退下,单独送李主簿去前方的驿站。
两人并肩骑马,一问一答,说话倒也愉快。
离开营门一里多远,李主簿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将军!你身边那貌美的卫士,来历是否清楚?”
少年反问道:“怎么,你认得他?”
那李主簿想了想,道:“他既然跟在将军身边,那将军是否知道他的性别?”
少年奇道:“莫非你想说,他其实是个女人?”
李主簿点头道:“不错!——他正是个女人。”
少年追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女人?”
李主簿道:“三四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因此记得。”
少年道:“这倒奇了,你只见过她一面,如何记得?”
李主簿苦笑道:“这一面,并不是当面见的,在下所见,乃是这位小姐的画像。将军还记得三四年前王司徒的义女貂蝉吗?”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主簿做梦一般地道:“我本只听过她的名姓,但后来她在楣邬失踪,吕将军因和她情投意合,听此消息,当即大怒,吩咐下人遍贴布告,四处搜寻,在下是在那时有幸目睹过她的芳容——说来惭愧,一见之后,至今不忘……”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看着他道:“哦?我与他天天共浴,怎么没有发现他是女人?”
李主簿惊诧地看着他:“什么?!”
第144章 雌雄难辨
少年收回视线,明知故问地道:“你不信?”
李主簿道:“在下着实不敢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人?”他想了想,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刺伤对方,缓一缓才道:“将军,此女美貌无双,媚术天成,又对男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当年便造成了董太师与吕将军的反目,将军不可不防!”
少年勃然大怒:“你莫非是说我被她的美色所迷,所以对你说谎?”
李主簿被他脸色的怒气所惊,打了一个寒颤,但仍坚持道:“将军且听在下一言!将军难道竟不想想来时令尊的托付,难道竟不想想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郭将军当年也曾在董太师殁后说过‘先得此女,再得天下’的话,将军若把此女献给郭将军,也许他会记起当年的雄心,又或者能因此与阁下合作……无论如何,这都是天赐良机,将军岂可不好好把握?!”
少年沉吟片刻,方颔首道:“李主簿所言在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我不如回我营中,将这事仔细商讨一二,明日便一起送她去长安,如何?”
李主簿只当他回心转意,当下拱手道:“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深心佩服!”
两人调转马头,往军营奔去。
路上,李主簿感慨地道:“将军,说句实话,如今郭李两位将军的手下之中,可能只有在下一人,还记得入京之时所发的豪言壮语,其余的人都忘得差不多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身处富贵,目为五色所迷,耳为五音所惑,谁还愿意回归过去艰苦的生活?却不知为何别人都忘记了,偏偏李主簿却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呢?”
李主簿苦笑道:“在下自来京城之后,也怕被富贵温柔消弭了英雄之气,每日以夫差勾践作比,吃穿住行,从不讲究,犹如自虐一般,因此进取之心犹在。”
少年状似无意地道:“那么,那位贾文和尚书,也对天下无任何打算么?”
李主簿长叹一声道:“将军!你还不知么?若无贾尚书,吾等岂得今日?”他一边摇头,一边从内心把少年当成了自己实现理想的助力,把心里话都一股脑儿抖了出来:“将军,贾尚书的处境也不妙啊!郭李二将军素有嫌隙,两人一直互相猜忌,若不是贾尚书,早就打了起来,而两位对贾尚书,虽然礼遇他、离不开他,可同时也在害怕他,防备着他,贾尚书可谓是如临深渊,小心得很,他又怎么会弄险进言呢?”
少年略一思忖,沉声道:“照某看来,贾尚书一心只想保全自身。他大概是早已看出郭李二位将军各怀异志,如今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才勉强联合,若有一日敌人消失了,两位将军还不打起来?贾尚书的谋略天下之名,二人又岂会不争夺他为己所用?一旦争斗起来,贾尚书的身家性命也就岌岌可危了,至于得天下这事,贾尚书逢此乱世,又洞察世事,岂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位将军身上?”
李主簿闻言,好一会儿没有答话,良久才再次苦笑道:“不想将军来到这里不过数月,却已将这里的形势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真是望尘莫及。”
少年露齿一笑:“李主簿谬赞了!某对此地人事的了解怎么会赶得上李主簿?只不过俗谚有云:当局者迷。李主簿身处其中,不是不了解此间的玄机,只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至于贾尚书,他本非凉州人,又怎么会与我等一心?我看他迟早要离开此处,另投明主了。”
李主簿只觉心头乱跳,勉强道:“……不会罢!”
少年侧过头,直盯着他的双眼,道:“怎么不会?他现在不走,只不过是明主尚未出现而已。”
李主簿定了定神,道:“但贾尚书本可学许多人隐居山林,伺机再出,可他却在这里苦撑时局,拯救百官与黎民,将军这么说他,不会有失厚道么?!”
少年冷哂一声,道:“如此请李主簿告知于我,当初是谁在西凉各军之中造谣生事,害得长安十万百姓死于无谓的战火?”
李主簿在他的虎目和咄咄逼人的话语之下,顿感心神俱慑,但贾诩在他心目中地位十分崇高,尽管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但此时仍争辩道:“若不论百姓,贾尚书此举可也使西凉诸军在此站稳了脚跟!”
少年微笑,发出致命一击:“……果真站稳了么?阁下岂不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安四周,人人都蠢蠢欲动,嘴里都说匡扶汉室,实际都在发展自己的武装,伺机夺取天下。只有郭李二位将军好像做梦一般,一边日日笙歌,一边还要互相争斗,作为他们第一谋臣的贾尚书,对此是没有良策,还是不肯尽心,不肯献出良策?”
李主簿听得此话,久久不能言语。
少年趁机道:“连贾尚书都在思考后路,李主簿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吗!”
李主簿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少年这一番话,究竟是真心替自己着想,抑或别有它图——比如说,打消自己对貂蝉的居心。
一会儿,两人已重到营门。
江四九还立在营门口,等着少年回来。
——所谓贴身卫士,便是除了主人吩咐之外,总要一刻不离,跟在主人的身边。
虽然少年从未说过她是他的贴身卫士,但他吩咐她做的事,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下马,将手中的长枪貌似随意地往江四九手中一放,吩咐道:“扛到书房去。”
江四九单手接过长枪,一言不发,只横握着那枪,另一只手搁在握枪的手上,行了一个抱拳礼,接着后退着出了门,再转身去了书房。
李主簿自回来之后,一双眼没有稍离江四九,只见她唇红齿白,美貌异常,跟那画像上并无二致,只是目中少了一些妍媚,多了许多刚强。
又见她白皙柔弱的一只手握住了那少年的枪,还能轻松地提起来,李主簿不由睁大了双眼,脸上都变色了。
少年做了一个引导的动作,道:“李主簿,且随我去书房等待,我这就吩咐他们造饭。”
李主簿遥遥望去,已不见江四九的踪影,当下点头道:“有劳将军了!”
两人共到书房,江四九已把那枪放在武器架上,垂首在门前等候。
李主簿进了屋,让少年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东边,小兵们送上茶水,江四九立于少年身侧,手执钢刀,面无表情。
少年喝了口茶,问李主簿:“敢问李主簿,主簿一职,是做什么的?”
李主簿本来一直在偷看江四九,怎奈后者一直目视前方,也不看他,甚感无趣。此刻听少年问话,当即答道:“主簿此职,乃是典领文书、办理事务的佐吏。”
少年深思地道:“当年吕将军在丁刺史的手下,也曾做过此职,由此看来,吕将军可谓文武双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