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唯一颔首,道:“这是为了不至于被打死,以致父亲伤心。”说着,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低声道:“所以此次,不是我不成全叔父之志,只是怕叔父所忠非人罢了!袁公路啊袁公路,你无德无能……”
话到此处,他神色中的犹疑终于尽去。
他向在场的两人点了点头,随即走了出去——尚有许多事要做,第一立刻阻止大哥诸葛瑾遣散下人,以免走漏风声;第二此时不可再留扬州,只有立刻通知荆州牧刘表与各地郡守、县令打好招呼,方便通行、护送。
午时一刻,一行人已经准备停当,江四九脸上伪装不去,充作张都尉的马童,手持马鞭,打扮如同过去赵云的手下一般——手提马鞭,背插钢刀、长弓,腰悬箭壶,右边袖中暗藏利刃。张都尉虽不愿被他们挟持,但为求保命,只好配合着他们,走出了北门,往南郡江陵县而去。
离了北门三十余里,诸葛亮授意江四九将张都尉放走,但不给马匹,又下了铠甲兵器,这才放他走。
江四九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都尉的背影,不自觉地举起了手里的弓,拈起了一支长箭,对准了张都尉的背心。
下一刻,她将弓放下了。
但随即,她又一次举起了弓。
——他这一去,极有可能会通知江陵城的军队,派人来赶。
如果献上诸葛一家的人头,也许他从此真能飞黄腾达,获得刘繇的信任,因为刘繇毕竟代表着朝廷,而诸葛玄所忠的袁术并无任命豫章太守的资格,也就是说,诸葛玄这个豫章太守,其实并不那么名正言顺,杀掉也是师出有名。
再者说,刘繇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
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趋利避害,张都尉接下来的做法可想而知。
可是,诸葛玄却又答应了不要杀他!
杀还是不杀?
讲信义还是讲利益?
江四九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136章 威武美少年
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了过来,按下了她高举的手臂。
江四九茫然回头,只见诸葛亮对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江四九不禁问道:“不必?——为什么不是不行?”——他说“不必”二字,似乎此事与道义无关。
诸葛亮了然地笑道:“因为他就算此时回去,也势必赶不上我们,所以不用杀了他。既然不用杀,又何苦坏了自己的清誉呢。”
江四九似乎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必须杀了他,那即便毁掉自己的清誉,也是势在必行咯?”
诸葛亮道:“所以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境地,才是最好。”
江四九忍不住道:“那万一要是陷入到那种境地呢?若以后你还遇到刚才太守府内那样的事,你又会如何处理?”
诸葛亮眉目一整,肃然道:“有时为求大义,也要当断则断。不过权谋机变虽不可少,但我绝不欺心。”
江四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后者转过身去,跨马,挥鞭。
她自然不知道诸葛亮经此一事,认识到做大事者非狠忍不能成事,非手握重权不能成事的道理。
像他这样胸怀大志的人,行事时有人从旁掣肘,自然感到不快,何况他又自负智慧绝伦,天下无两,凡事必要亲为,不肯亲信别人。
——即使他愿意相信人家的智慧,也难免不怀疑人家的道德。
所以,还是计从己出比较稳妥,令人放心。
此时江四九忽然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诸葛玄。
他经过马车的长途颠簸,现在终于醒了。
江四九也急忙上马、挥鞭——她可无力面对诸葛玄的暴怒,还是早走为妙。
一行人在西陵分别——诸葛亮等人去南郡襄阳,而且已有蒯琪领人前来护送;而江四九则要北上南阳,打算去弘农、过河内,再到昌郡。曹操早已攻下兖州,去找曹昂这个路线自然是最近的。
毕竟吕布已死,郭汜李傕的部下并不认识她,只要不惹人注意,江四九自信能够自保,于是离别之前,她戴上了诸葛亮给的变美为丑的伪装。
诸葛亮另解下蒯琪所赠良马送给江四九,诸葛玄仍怒气不解,诸葛瑾虽然感激,但迫于压力,没有送行。剩下诸葛亮和庞统,虽无佳肴,也无言语,只有一张素琴,四道目光,在寒风肆虐之中,送别了江四九。
他三人还如此年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当然危险也必如影随形。
但又何惧呢?人生在世,本就不该对这些事想得太多,只要把握住当下,做眼前事,谋事于未动,就已足够。
江四九白捡了一条命,又从诸葛亮庞统处找到了自我,已对生活十分感激。
生命之潮永不止息。
即便已是深秋,四郊冷寂,荒烟交横,但那矫健的雄鹰仍如过去一般在天空中翱翔,即便那已不是过去在郭嘉处看到的那一只,可仍使人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相同。
江四九在这广阔辽远的场景中立马抬首,闭眼微喟了一声。
曹昂啊曹昂,你究竟在哪里?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人:杨过和小龙女。杨过岂不是也四处寻寻觅觅?杨过所追逐的究竟是爱情还是幻影?想到这里,她忽觉有些荒谬,甚至还觉得有些疲倦。
这也许只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追寻。
但她随即睁开双眼,眼神依然明亮,暂时将内心的犹疑压制住,一心向前。
这一日,她从南阳转入弘农郡。
她一路上尽量避开大城,因此不走弘农郡郡治弘农县,绕道新安县,再到陕县。
李傕郭汜治下,果然乱兵横行,治安极差。
走过陕县的城门,她牵着马,将刀与长弓藏在包袱之中,并不随身携带。她也尽量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整个人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行商,风尘仆仆,面带倦容。
不过,陕县似乎比新安县还要更乱,四处都有兵卒呵斥百姓,似是为了交租的事。
这个县的兵卒看来比新安县要多得多,也凶得多了。
尤其走到一个偏僻的巷道之时,一名小将牵着一匹骏马挡在她的身前,又背对她而立。此人身材高大,盔甲鲜明,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枪,他面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从江四九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老头正向那小将祈求些什么。
江四九原本打算轻轻地悄悄地从旁边牵马过去,但这逼仄的小巷只容得下一人一马并行,江四九根本就过不去。
她只好站得远远地等,等他们把事情处理完毕,好让出一条路来。
她刚刚牵马站定,那少年将军似乎觉察到她的到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十分凌厉,江四九虽然垂下了头不去看他,但仍感到全身似被猛兽紧盯着一般。
她仍低着头,但双眼已忍不住抬起,向上瞄了一眼。
她忽然呆住了——愣怔了一刻之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可就在这一瞥之后,她的心潮不由得涌动起来,因为就在刚才那一霎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孙策。
如若不是,天下又怎么会再有一个这么美的男子?
但如若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她分明不认得?
她自跟随赵云习箭之后,目力便已练得极好,那少年将军虽然只看了她一眼,但她已看清了他的脸。
他眉乌得似两把黑色的薄刃,身着甲胄,可那身形却像一只欲飞又止的白鹤,又像一匹动静皆宜的骏马。
唇则如白鹤顶上的一片怒红。
双目锐如飞星,芒刺般在她的脸上一睃而过。
江四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神情绝对不像孙策那样热烈,反而带了几分冷傲和不屑。
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江四九意识到这点之后,本能地牵马后退,想要躲开这个煞星。
反正这街上的路不少,不是非要走这条不可。
但在她退后的同时,手却不自觉伸向了包袱,闪电般地取出了单刀,一扬手,刀便激射而去,“呯”地一声,打偏了那少年将军手中骤起的银枪。
因为就在她退后的一霎,她忽然看到对方右手的手肘、肩膀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像是对那老汉有所动作,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本能反应,救下了那个老汉。
一动之后,她倒不是怎样后悔,但确实有几分后怕。
一是不知是否真能救得了那老汉,二是不知那少年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但事情已经做了,现在不管他什么反应,都只能硬拼了。
幸好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若是想逃,也比大街上方便些。
那少年果然回头,怒视着江四九:“你是何人,胆敢阻本将杀人?”
江四九却只能闭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面露轻鄙之色:“你是哑巴?”
江四九点头,目光不曾稍离对方的上半身,以防他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