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当然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他只是看到诸葛亮的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迷惑与动摇。
他自从认得诸葛亮以来,甚少见到他的迷惑表现得如此直白。
他最不喜欢诸葛亮的地方,就是他的少年老成,小孩故作大人样。但是今次,他这个样子却令庞统有了另外的想法:
他毕竟是长大了。
忽觉有些好笑:诸葛到底是从心底认识到了什么叫“男女大防”。
因为不必亲手替江四九“宽衣”,庞统觉得浑身都很轻松,转头看看诸葛亮,一种同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心道:我要不要说一些话来缓和一下他的紧张?
还未想完,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口:“对了,那时我和公威兄站在门外,是谁帮她除下了衣物?”
诸葛亮略出了一口气,十分感激他打破了这尴尬地沉默,答道:“当然是驿丞的母亲了!”
庞统好奇地道:“那当时你在做什么呢?”
诸葛亮想了想当救人时兵荒马乱的情形,道:“我在看。”
庞统问:“在看什么?”
诸葛亮这才想起,当时他为了救江四九,吩咐这个婢女去烧水,那个婢女准备细布,吩咐驿丞的母亲给她剪开衣服,为怕她不明白,就站在一边指导。
若说有什么可看,的确只有她的背部。
但那时,完全没有想过会否尴尬害羞的问题。只因那时,自己的心思全在救她的性命上,其他的事全都没有想过。
医者父母心。
当年那神医传授自己医术之时,曾语重心长,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在医者的心中,不可分贵贱、贫富、男女、亲疏。只要是可救之命,无论何种方法都要救。
那么,今天自己为何不能定下心来,反而在此矫情扭捏,完全想不到自己作为一个医者该做的事?
由此可见,自己的心还未曾锻炼到八风不动、坚如磐石。
想到这里,诸葛亮的心中不由一凛,面上犹如吹过一道清冷的秋风,脊背的虚热尽褪,额上也不再有微汗。
他不由得向庞统递过去感激的一瞥。
庞统目光四处游移,嘴里念念有词,装作没有看到。
诸葛亮心下大叹:庞兄的可爱之处,估计自己都不知道罢!
他的手终于真正地坚定起来,伸入江四九柔馥的腹间,摸索几下,便扯出了一根带子,解开了。
饶是这次还有些微的心浮气躁,但已不像刚才那样完全沉不住气了。
他铁着心,拉开了她的衣襟,将亵衣也除了下来。
她的背上缠着一块细布,包裹着她的伤口。
诸葛亮将这细布也小心地除下,以免不小心牵动她的伤。
现在,她的上身已不着半缕。
不知怎么的,她明明已在他们面前展现了极其不女人的一面,但此刻衣物一除,两人纷觉有股奇特的幽香自她的光裸柔滑的背部飘出,在这斗室之内游丝般的飘散着。
鼻头都似与这香气微触着,每一次抗拒都像是经历着一场白刃相接的酷烈大战。
尤其是那白腻匀美柔肩的半弧,真是令人爱惜无限。
庞统随即一声微咦。
举灯过来,细照她背部可怖的伤口。
天色这时已经大亮,不必举灯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但庞统手中的灯却忘了放下来——也许他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镇定。
她的背无疑很白、很柔、很美。
但她的伤势也非常严重。那一箭带来的可怕的翻卷的伤口,使得白滑柔美的背部上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红发黑的兽口。
庞统叹道:“她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诸葛亮道:“她中了一箭,又在水中泡了许久,以致伤口溃烂。如果不是神医的神药,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庞统又道:“那么,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会中这一箭?”
诸葛亮道:“据说是为了不愿做刘璋的妾侍。”
庞统想了想,再问道:“那她中箭之后,怎么不为刘璋所得,反而能顺着江水到达这里?”
诸葛亮低头看着她的伤口,道:“从这伤口上看,她在水里所泡的时间,应该超过了三个时辰。”
庞统惊道:“这么说,难道……”
诸葛亮道:“不错,她应该不是自己游来的,而是搭着过路的船只来的。”
庞统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相信。后来却道:“我昨天见她说话中气十足,还以为她……以为她……”忽然想到自己还和她争口头上的长短,不觉大为惭愧。
诸葛亮道:“她之所以还能那样,也是因为神药的作用。”话音一转,“但如今药效过去,只怕她一旦醒来,便要痛得哇哇大叫了。”
庞统微微转头,不再看她的背部,转而笑道:“以她的个性,估计不止哇哇大叫,也许会哇哇大哭罢?”
话音刚落,榻上的女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吟:
“唔……”
庞统顿觉心中一跳,笑道:“这下糟了,她真的醒了!”
诸葛亮面有喜色:“醒了倒好,我真怕她就此一睡不起,那才真的要糟。”说着,他对庞统正色道:“庞兄,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庞统茫然道:“什么?”
诸葛亮示意道:“一会儿药性很烈,如果真的醒了过来,还请你再捂住她的嘴,免得叫声惊动了别人,惹来麻烦。”
庞统道:“好。”他再拿出了一方大巾,本想折成矩形,但左手还拿着油灯,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
诸葛亮提醒道:“天已经大亮了。”
庞统如梦方醒:“哦!是。”吹熄了油灯,把它放在几案上,叠好了大巾,再次来到江四九的身边。
诸葛亮才从怀中把药瓶拿出来,轻轻地洒在她的伤口上。
只听细细地“呃……”“嘶……”几声细不可闻的呼痛声传入诸葛亮的耳中,手底的娇躯在微微的颤抖着。
不知怎么的,诸葛亮此时一边上药,一边却去不由分心去看了看庞统。
他见庞统神情非常紧张,半跪着一条腿,左手捂在江四九的嘴上,眉头皱得极紧,在夏秋之交明亮的晨曦之中,诸葛亮甚至看得见他嘴角细微的抽搐。
第128章 V章
在这一刻,诸葛亮忽然有了种温暖的感觉,他的心像是落到了实处一般,不由转过头去会心地一笑,专心上药。
庞统忽然道:“这药还有多少?足以用到我们回到豫章么?”
诸葛亮道:“只要我们加快速度,那就足够了。”
庞统深思地道:“可是她一旦醒来,可能受不了马车的颠簸。”
诸葛亮摇头道:“不妨。她伤得虽然很重,但是并未伤到筋骨,只要保持马车的平稳,还是不太要紧的。”他话虽如此,但眉头已忍不住皱起,大概是想到了路上可能遭遇的风险。
上好了药、将江四九伤口包覆好之后,三人再次上路。
但这一次,两人不再一人赶车,一人骑马,而是将两匹马一起放在车前拉车,诸葛亮在前赶车,庞统因为手上的伤,则在车中照顾快要醒来的江四九。
朝阳自山间喷薄而出,照亮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三人的马车,已赶至一处幽僻无人的山谷。
诸葛亮坐在马车之前,朝日的光芒正照在他清秀的脸上,像是照着山谷中一方秀雅而端正的奇石。
山谷之中,既无流水泠泠,也无蛩音袅袅,只有车轮碾压过地面单调的辘辘之声。
夏去秋来,缠在大树之上的金银花只剩了即将凋零的金花,而那大树之上,春天鲜亮的绿色也已转为了幽暗。
虽然还未全凋,但已显出了秋天特有的暮气。
他的心情虽也出奇的平静,但并没有暮气.只因他知道,这四时的变化再正常不过,人没有必要为了已过去的时间哀叹,
他的手很稳,马车也走的很稳,只因御车也是平日必修的功课之一。
他和庞统,六艺随身之外,还有兵法战策,庞统还要再加天文地理。
他与庞统,身世也颇类似,都是幼年丧父,自小随着叔父生活,学的东西也颇类似,所以二人外在虽不相同,但内在的气质却也是相似的。
只不过庞统傲于外,他是傲于内而已。
他甚至觉得,庞统虽狂,可是心存厚道;自己虽谦,但内心掩藏太深。
他有时虽也有些嫌他做得过了,但有时却又忍不住去羡慕他的任情纵意,甚至于有时,觉得他和自己,正在一日日地不可思议地相象起来。
抬头一望,朝阳如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正以傲视群伦的姿态俯瞰着人间。
再一低头,流光相随,清风拂面,他不由迎着这苍穹中的金风漫吟道:“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现在再车内的虽然不是自己,但他却并不担心庞统对江四九会疏于照管。
车中的江四九已不再轻哼、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