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良缘 (水墨兰)

见了眼前这副母慈女孝场面，宋德书不免也佯作伤感样子，还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苏玉妍虽不耐烦装腔作势，但还是适时地轻咳一声，趁机劝慰了几句。

话题于是又回到冯静宜亲事上头，苏玉妍故作详细地再问了一遍林姨母以上中理想女婿人选——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家世简单，若有官身好……将这些要求往苏玉修身上一套，竟似是特意为苏玉修量身定制要求一般。

许是林姨母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想起吃早饭事来，便端起茶碗来笑道，“我说了这许多，竟连吃饭时辰都耽误了……”

宋德书便笑着吩咐丹阳传饭。

宋德书身体素来不好，吃食都十分清淡，这次早饭却异常丰盛，不知情，还不知道府里来了怎样尊贵客人呢！唯有苏玉妍心里清楚，这是宋德书欲驱先敬手段，等时日到了，等她耐心耗了，林姨母母女怕是不走都不行了。但愿宋德书是不知道沈松年背后捣鬼事，要不然，她也掺进来插上一脚，只会令事情变得糟。

吃罢早饭，日头已上树梢，雪后初晴，阳光异常和煦，也显得格外温暖。宋德书可不想费心费神陪林姨母耗着，便朝丹阳使了个眼色，丹阳便她身旁小声提醒，“夫人……该吃药了。”她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坐宋德书身边林姨母听清。

林姨母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妹妹身子不好，就屋里好好休养着，我跟静宜便去妍儿屋里坐一坐。”

难道我脸上写着“好对付”三个大字？苏玉妍心里暗恼，脸上笑容盛，“母亲身体素来不好，一天里头倒有多半时候是床上躺着……姨母去我那里坐坐也好。”既然宋德书装病，那就让她好好装个够吧！且看定远侯与沈松年对她置林姨母母女俩人不闻不问态度作出什么反应。

宋德书想也意识到不妥，便向林姨母歉然一笑，“我也恨我这身子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想床上躺着不动弹才好，姐姐若妍儿那里坐得不耐烦了，就来这边跟我说说话儿……我虽出去少，但昌宁有什么大事，我也还是知道一些，也能说来跟姐姐解解闷儿。”

既然有这么好梯子，林姨母哪有不顺溜儿下？当下便满口应承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让宋德书好好养病话，这才与苏玉妍出来。

才到兰亭居坐定，先前早听了苏玉妍安排妥当双珠便过来上茶，又让小丫头多添了个炭盆，这才苏玉妍身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苏玉妍点点头，低声吩咐道，“……改三天之后吧！”

林姨母隐隐约约听见，便猜苏玉妍可能与别人有约身，心里一忖，便放下手里茶盏，笑道，“……你若有事，就只管前去，别为了我们母女而误了你昌宁贵妇们中交际……” 眼前笼络固然重要，但她林姨母是个高瞻远瞩女人，并不急于一时。

“倒不是与昌宁贵妇有约，而是家父特意嘱咐我今日务必回去一趟。”苏玉妍也顺手放了茶杯，正色说道。

207、斡旋（上）



“令尊是书痴苏先生吧？”林姨母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不知他是否康泰依旧？”

难道林姨母与苏慎竟是旧识？苏玉妍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家父英年白发，这么多年以来身体倒还健康……姨母认得家父么？”

“当年昌宁鼎鼎大名书痴，又有谁不如雷贯耳？”林姨母呵呵一笑，“不过，真人我倒没见过，但见你这样风采，令尊必定也是气度过人……”

苏玉妍不耐烦听她恭维话，当下便接了话茬道，“姨母谬赞了，家父不过是个普通书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诗书，性格迂腐过人倒是真。”

“读书人嘛……”林姨母漫不经心地笑道，“况且令尊当年还是赫赫有名人物，有时候性子难免执拗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人人都像姨母一样理解家父，那就好了……”苏玉妍似是颇有感触。方才她有意提醒林姨母，苏慎是个迂腐书生，于苏玉修亲事上头，一定会坚持他想法，就算退了林小姐，也未必会相中冯静宜，也不知林姨母是真没听懂她暗示，还是假装没有听懂。不管林姨母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陪她闲聊上，便顺手端起了搁几上茶杯，似饮未饮。

这古时候，宾主晤面相谈之后，主人若端起茶来，又不饮，便是表示要送客了。

就算事先没有听说苏玉妍要回娘家事，林姨母也不好再兰亭居久留，毕竟，冯静宜那里，她还不能完全掌控，要知道，当初从九江过来。还是瞒了为她说亲这件事。于是，她便率先开口笑道，“我家里那位，也是书生出身，我自是感同身受……”说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你既与令尊事先有约，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冯静宜也跟着站起身来。

苏玉妍便也跟着起身，笑道，“其实，家父叫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心情不好，让我陪他说说话儿。”这心情不好。自然是事出有因，苏玉妍故意透出口风，且看林姨母如何应对。

不料，林姨母却摆出一副不打听别人家私事面孔来，只露出略感意外表情来。“……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能耽误你工夫了。”

苏玉妍心里微晒，佯作忧愁地轻叹一声，“姨母有所不知，我娘家近出一件令人头疼事，我正为此烦恼不已呢……”不等林姨母答言。又继续说道，“我兄弟定了一门亲事，吉日就到了。亲家小姐却凭空遭遇到一件不幸事，竟上香还愿之际被匪徒绑架了……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个沈少夫人真是个单纯，竟把自己当亲姨母似交起心来了。林姨母心中不免窃喜，已经迈出半步脚顿时收了回来。作出为难样子来，沉吟片刻才道。“你们家家事，我一个外人，怕不好多嘴。”

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决断。苏玉妍心里暗忖，便又轻叹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姨母还跟我客套做什么？我之所以对姨母说，也是把姨母当成自家人一般，姨母还跟我这么见外？您有什么主意管说出来，若让这事儿顺利解决，我谢姨母还来不及呢！”

林姨母心里微忖，还是决定赌一把，就缓缓说道，“你既不把我当成外人，那我就多一句嘴了……亲家小姐既然遭遇了如此不测，这清白问题，只怕会被人非议，令尊与令弟会被此事困扰，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多情多义人，自会如期迎娶那位小姐过门，婚夫妻如胶似漆之时，也会过得其乐融融，一旦夫妻之间起了争执，势必就会想起当年旧事，彼此之间，只怕也会生出嫌隙来，长此以往，就会影响到家庭和睦……但换了那高瞻远瞩之人，兴许就会顾着舆论压力而把亲事退掉，以其将来烦恼多多，终究是要痛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刀斩乱麻！这样一来，初风暴过去之后，接下来日子便能平静如常了……”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了看苏玉妍凝重神情，这才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把我当成自家人，可我终究是个外人，这些话，都已经是僭越了……你听听就好，也不必跟令尊与令弟说了，让他们知道我一个外人竟要掺合你们家事，那就不好了。”

这个主意与苏玉妍自己心里琢磨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明显偏向退亲罢了。苏玉妍心里暗道这个林姨母面面俱到，脸上却似乎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也曾有人这般跟我说过，可是家父与我兄弟都是执拗性子，竟是铁了心地要娶亲家小姐过门，眼看这吉日就要到了……”

林姨母先前还道苏玉妍是真心向自己讨教，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却原来只是拾人牙慧，不禁暗骂自己大意，嘴里却还是诚恳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令尊与令弟身当局，难免会被困当中，我们是旁人，自比他们看得清楚些……”这一次，她点到为止，不敢再多说了。

苏玉妍既清楚了林姨母意图，也就达到目，当下便点头道，“多谢姨母指点……我即时就过去，若父兄能听我相劝，还能阻止这门亲事，就怕他们犯起倔来，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地步……”说罢便吩咐双珠取斗篷来。

林姨母也达到了自己目，自然不再久留，就自己打起毡帘出去。冯静宜走后面，慢了一步，苏玉妍已穿好斗篷，似是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件事，妹妹怎么看？”

冯静宜似是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把这样难题抛给自己，本不欲回答，但想到母亲此番费心机上京就是为了自己亲事，还不惜以当年旧事来掣肘定远侯父子，自己若不好好表现，岂不是太不孝了？火石电闪之间，这些念头她脑中闪过，她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是我，宁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之所以这么说，原是出于本心，二来也想给苏玉妍留下深刻印象，以便将来为她择婿之时会考虑到为她找个脾性相投些人。

看不出这个外表文静小姑娘竟还是这般大义之人。苏玉妍深感意外之际，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诚挚来，“……妹妹倒是个多情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