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以及风清云朗的气质,这两张面具,将他的野心很好的掩盖。他虽然虚伪,但并不感到可耻。他只怕失去妻子和女儿,只怕家族沦为贩夫走卒,妓-女奴仆。
回到王府,先送彭王来外书房,恰好彭润前来,遂告知小皇帝驾崩,德王登基之事。彭润大吃一惊,却认为是必然的结果,只料不到登基的,不是先帝的儿子,却是先帝同父异母弟德王,这有些不符合规矩,但认为,既是燕王主政,什么规矩宗法,不过笑话一场。毕竟霸占死去哥哥的妃子,可不是一个规矩人能做出来的!
彭郁璋商议完要事,便回内院,及到涵碧轩院门,便听得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夹着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喝斥,不用看,定是他那女儿彭蕴又发脾气了。他笑了一笑,进了院子,只见小家伙蹲在池边,面前摆着一铜盆,她正挽着袖子,低下头往里看,那脑袋都快钻进盆里去了,圆圆、迎冬等几个丫头都在池边,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不知往里找什么。那小家伙还在嚷:“快找啊,等会儿找着了,它们可就团聚了。”
“什么团聚了?”彭郁璋走过去,笑着问。
小家伙转过头来,圆圆的脸蛋因为太阳的照射,显得特别红润,她站起来,一面叫着爹爹,一面笑嘻嘻的跑过来,还没到他跟前,便一下子扑了过来。彭郁璋一把抱起她,问道:“与丫头们在干什么?”
“我为小蝌蚪找娘亲呢。”小家伙说得一本正经,胖胖的脸蛋显得严肃。
彭郁璋想起昨晚弄玉为了哄孩子睡觉,讲的什么小蝌蚪找娘亲,小家伙说院子里的池塘中有很多小蝌蚪,都还没有找到娘亲,决定要今日帮助它们寻找,她有时候忘性极大,所以认为今日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未曾料到不但记得,还付诸行动,不由忍住笑,捏了捏她肥嫩、紧实的脸蛋,问道:“你找到了吗?”
“它们都跑了。”小家伙撅起嘴,显得很不高兴,双手挽住他的脖子,说道:“她们都是笨蛋,爹爹,你厉害,你帮小蝌蚪找娘,好不好?”
彭郁璋哭笑不得,叹道:“爹爹太厉害了,它们娘一见我,就会跑得更快,还是让丫头们找。”
小家伙一脸委屈,说道:“她们都找不到。”
彭郁璋笑道:“它们快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娘亲了,蕴儿不必帮这忙。”
小家伙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愿相信。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骗人,为什么爹爹都这么大了,还有娘亲?”
彭郁璋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他怎么向她解释,人与其他的不同。
她太小,有些东西理解不了,但若不告诉她,她孩子的好奇心,便会使她追问到底。还是一旁的圆圆笑道:“它们能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娘亲照顾,而且,它们娘亲很忙,要赶着去吃池塘里的虫子。”
小家伙似懂非懂,极力思考着。
彭郁璋抱着她,走到前头,看了一眼盆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魆魆的小蝌蚪,回头对几个丫头道:“等会儿放进池里。”又问圆圆:“世子妃呢?”
圆圆忙道:“刚才王妃打发人过来,说是叫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彭姑奶奶过来了,让过去一趟。”
彭郁璋嗯了一声,抱着女儿回到屋里。
圆圆端水来给彭蕴洗了手,不过一会儿,弄玉便回来了。
圆圆牵了彭蕴出去,彭郁璋拉过她的手,坐到他身旁。
两人因为孝期,这三年并未同房而居,只偶尔难耐,才背地里在一起。只最近彭郁璋才搬回她的屋子来,两人平日里但凡有空,便胶在一起。但这会儿她有事说,便反手握住他道:“今日彭夫人来府,是有意为苏义说亲。”
“她想聘你庶妹润玉?”彭郁璋问。
弄玉点头,说道:“她话里的意思,是让我回家问问老祖宗的意思,我当场便答应了,不过做个传话人,也碍不着什么。”
彭郁璋道:“老祖宗纵使答应,这事最近也办不得,陛下驾崩了。”
“什么?”弄玉简直不敢相信,小皇帝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死了。她盯着彭郁璋,彭郁璋叹道:“陛下是被人刺杀而死。”接着把事情大体告诉了她。
弄玉一时只觉震惊,而后便觉庆幸,幸好四哥两年前便调到了兵部,否则今日,纵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幸好!幸好!她深深呼了一口气,道:“那杨权虽然死了,但他的族人怕是要遭殃。”
“行刺皇帝,本来诛九族,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便诛其三族。”彭郁璋清淡描写。
一人犯错,全家遭遇,弄玉再也没有比此时更能体会她生在封建皇权之下了。
她只觉有些害怕,她的娘家,以及夫家,都在朝廷为官,若将来有一人犯错,或者遭人诬陷,那么她们这族人,必定与今日的杨家一样。她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死也就罢了,可是女儿还那么小,她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跟她一起赴刑场。她打了个冷颤,彭郁璋感觉到了,忙拥住她,说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在你们身上发生,绝不会。”
她感觉到他话里的力量,她觉得失去的信心又回来了,她相信这个男人,定有能力保护她们母女。若是三年前,她还会怀疑,但这三年来,他洁身自爱,对她之心一如新婚,对女儿宠爱有加,视如心肝,叫她怎么不陶醉?
女儿性子跋扈,却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一手宠出来的,她每当生气,认为孩子不能太惯,他总是答应,但背了她,一如既往,她要星星,绝不会给月亮,她要月亮,他绝不会给太阳。她拉着他在王府里东奔西跑,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摘花朵,只要她高兴,他总是极有耐性的陪伴。
就连王妃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这般宠孩子的。女儿模样似父,一双眼睛却像极了她,她若是不说话,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像彭郁璋,她祖父瞧见,常常哈哈大笑。除了她与彭郁璋,她特别喜爱她的四舅舅,每此回来,她总是哭着不愿走,那伤心的模样,好像她是人口贩子似的。
所以次日,彭郁璋上朝,她便带着女儿回安国侯府。
见了孩子,少不得一阵翻天覆地的说笑。
老太太这三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家里人都明白,老太太活不了多久了,她放不下的便是谢冲与她,如今她已有了孩子,婚姻算是美满,而四哥谢冲,一年前已娶了老太太侄女的女儿欧阳蕊珠,夫妻两人也算相敬如宾,所以老太太便有些了无牵挂了。
弄玉向她说起,彭夫人求亲之事。老太太不高兴,说道:“你未出嫁那会儿,她可是打算叫你妹妹做他儿子的贵妾,你妹妹模样好,人品也不错,只可惜没托生在你母亲肚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人家,但凡娶妇,总要论姑娘的嫡庶,却不知,有些嫡出的姑娘,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倒是有些庶出的姑娘,比嫡出的还好些,你那死去的继母,也是个没脸的,若非你父亲,她是要把我谢家姑娘给糟蹋了。若要依我的意思,我是万万不同意与那苏家定亲的,只你不知,那苏义这两年频频登门,向你父亲求婚,如今他母亲找到你,有结亲之意,定是拿她儿子无法。你父亲觉得这苏义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嫁去也无妨,他是姑娘的父亲,他既这么说,我这老婆子也不好反对,如今彭夫人既求到你门上,等你父亲今晚回来,看他说什么,他若同意,你便回去告诉彭夫人。不过如今皇帝驾崩,婚事便要缓一缓了,偏我如今身子不利索,也不知哪日就糊里糊涂的去了,若是姑娘没出嫁,怕又有耽搁她,她如今年龄大了,也耽搁不起了。也怪这世道不太平,总有那起事发生!”
老太太说了半天,又拉着彭蕴说话,一老一小两人,嘻嘻哈哈的笑着。
等到谢逸从衙门回来,彼此见过,彭蕴便坐在谢逸膝上,抓着他胡子玩,玩了半晌,忽然叫了一声舅舅,从谢逸身上下来,几步就扑向门口进来的谢冲。
谢冲笑着一把抱起她。
老太太看着二人亲密的模样,笑道:“蕴儿这孩子,倒是像冲儿的。”
谢逸笑道:“都说外甥似舅,蕴儿粘冲儿,这也是自然。”
“也不知以后他孩子,是不是有这耐心?”老太太笑说。
弄玉笑着看女儿在她舅舅怀里,说东说西,而四哥温柔的倾听,不时说几句,既有朋友的理解,也有长辈的慈爱。
比起三年前,他成熟了一些,也变得稳重了些。年少间一段荒唐的情,叫他们彼此尴尬,也叫他们彼此贴近,她心里有个角落,是属于他的,他心里也有个角落,是属于她的,不关风月,只是为了惦念。
她知道他与嫂子相敬如宾,柔琴生了个女儿。她有时回忆未出嫁之前的日子,只觉说不出的惆怅,更有一种没来由的忧伤,她也不知道是为他,还是单纯的为那段日子,只是有一种花未开,便已凋零的凄清。
谢逸得知彭夫人的话,便对弄玉说:“润玉大了,我也正看着人家,本来苏义名声不好,我不打算让你妹妹嫁过去,只这两年来,我冷眼见这苏义也没传言中那般不堪,且你妹妹竟性子烈,死也要嫁给他,已经有个孩子毁了,我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成?如今彭夫人既有意,那么你回信与她,待先帝丧期过后,便将婚事办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也不知几时就去了,能早些就尽量早些吧!至于以后你妹妹是好是坏,我是管不着了!”他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