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身边一个下人很快就向天悦酒楼的掌柜讨了些笔墨纸砚,另一个下人将手脚麻利地桌面收拾干净,腾出一个位置来给董老爷写合同。
苏萝抬头静静看着二楼为数不多的客人,暗在心里默默猜测哪个男子识字,帮她的几率又是多少,却不知他们现在这幕全都落尽二楼雅间的一位男子眼中。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深邃的黑眸从只启开了一点儿的门缝看向房外一隅。眉角似有若无地皱着,只一瞬就舒缓如初,仿若那双眉头从来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作似的。
“大当家,需要我出去帮那位姑娘的忙吗?”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永福看着面色冷清的自家大当家崔无闲,着实不明白大当家为何那么注意那位姓苏的姑娘。
曾有一次,他们看见那位苏姑娘卖手链挂饰,又有一次,他们看见那位苏姑娘卖小布偶小荷包。大当家就让他打探一下这位姑娘的家世背景,开始还以为大当家终于想开,准备给他们找个当家主母,谁知探到消息后,大当家却是没有半点动静。
昨日知晓那位董老爷要找苏姑娘,就让他出去探听是否是要找苏姑娘谈生意,若是谈生意,就让他告诉那位董老爷苏姑娘家在何处,若是不是,那就作罢。
方才大当家正在屋里看账目,他帮大当家出外端了些茶水回来,没想到刚好就看见那位苏姑娘和董老爷在谈生意,回到房里跟大当家说了这事,大当家看似没什么在意,却是时常注意着房外的情形。
崔无闲静静看着那道浅蓝色的影子,敏锐的视觉早就将那张脸蛋看得一清二楚。在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她长得算不上很美,但却很耐看。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何时开始注意那样的女子,或许是百花节听到那首曲子的时候,又或许是她卖手链的那时候。
苏家村有位姓苏的女子想要攀陈家高枝那件事,他有所耳闻。不曾见过苏萝的时候,他对那样的流言蜚语并不在意。可当他看见她的那一眼起,心里就忍不住生出疑问:他们所说的那人当真是苏萝吗?
犹记得那次他出手帮了苏母一个忙,他和苏萝近距离的接触。他所见的那双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清冽,稍不留意就像是什么都没有见到似的。可他却是真正看到了那样一双眸,有着复杂和清冽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他就开始留意这个名为苏萝的女子,知道她明慧多智、勤劳朴实。再发现他的目光又开始停留在她身上时,有些事情就渐渐沉入了心底。
不可否认,她是他见过的最不同的女子,坚强的面对那些闲言碎语,勤勤恳恳地挣钱养家。这样的女子相信很多男子都会觉得她很坚强,同时或许也会觉得她做的都超过了他们心中的想象。
正想着,外面的苏萝像是找到了谁帮忙似的,崔无闲面色不动地看着苏萝起身。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霎时,一双许久未动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
俞谦之,云林书院最年轻的教书先生,百花节那日同台而坐的年轻男子。看苏萝脸上那副模样,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听说不少姑娘都在偷偷爱慕年轻有为的俞先生,莫非她亦对这位俞先生存着爱慕之心?
一扇门隔着截然不同的心思,苏萝看到俞谦之确实有些惊讶,但心里却是有些欢喜的,因为她正愁找不到人帮她看合同。俞谦之一来,倒是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经过这段时间,镇上谁人不识俞谦之,她找俞谦之帮忙也不会让有心之人多说,心里更是觉得欢喜。他们间的交流也就仅止于那段时间,此时看见俞谦之倒是有些惴惴。在俞谦之听了她的请求后,当即同意了她的求助。
董老爷此时刚好将合同写完,苏萝就请俞谦之先喝杯清茶,等那墨迹干了再将纸上内容说与她听。她瞥一眼那白纸黑字,真有几个繁体有些陌生,找个人来帮忙看看确实挺有必要。
苏母早就知道俞谦之就是教苏文念书的那位先生,此时亲眼见了心里真是感激不已,不知连说了几声“谢谢”,好不容易才停住了嘴,然后就转着眼珠子瞥瞥俞谦之,随后再瞥瞥自家女儿。
虽是在苏家村待了好些年,苏母还是知道何谓真正的门当户对,看完两人后,只在心里默默叹息。俞谦之一看就是个有学识的,虽说家里过得一日比一日好,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想来苏萝和俞谦之该是没有可能的事。
苏母心里觉得特别惋惜,好不容易才见到自家女儿认真面对一个男子,可惜他们俩却是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可以忽略这点,但见两人面对彼此的态度也不像是有意,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墨迹慢慢干透,一杯清茶已经缓缓进了腹中。此时将近巳时末,明媚的太阳逐渐高升。那些本就有些微热的茶水入了腹中更是暖暖发热,好像阳光刚刚照过肚中那片肌肤似的。
董老爷将干透的纸张递给苏萝,苏萝双手接过那像是带着几分重量的纸张,再转递给俞谦之,神色微微一敛,诚挚地说道:“麻烦俞先生帮这个忙了。”
俞谦之眉梢似乎动了动,黑眸浮现着的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接过那几张他们所言的合同,先是大致看了一遍,随后才轻声念书纸上所言,声音只有他们几人听到。
当俞谦之念完后,苏萝嘴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随后看着董老爷轻道:“董老爷,既然合同已经确定好,那我们就达成了共识,以后还请董老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董老爷嘴角一咧,笑得眉眼弯弯,一手轻轻地捋着胡,看模样像是很满意这次的生意商谈。
苏萝真心谢过俞谦之,此时就快到了吃饭的时辰,刚想邀俞谦之一起吃个饭,俞谦之就缓缓开口道:“既然已经没事,那俞某就先行告退。”
苏萝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回到腹中,不动声色地看着俞谦之走向另一张桌子。却见那张桌子已经坐了一个身穿浅黄色罗衫的姑娘,看背影有些眼熟……
第28章
苏萝并未在意那个背影的主人到底是谁,就算是真知道那人是谁,于她也没有任何影响。百花节那日后,她认真想过挺多事。她对俞谦之确实有些好感,却会因长久不见而慢慢淡去。
前世那段失败的感情让她对感情这事得到了另一种层次的理解,与其找一个她爱却不爱她的人,不如找个真心爱她的人。不可否认,找个真心相爱的人自是最好的,可有时不妨也给自己一点别的选择。
此时已是午时,酒楼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苏萝缓缓抬首望向亮堂堂的窗外,阳光正是灿烂明媚。
董老爷邀请苏萝母女一起吃个午饭,苏萝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婉拒了董老爷的盛情之情。苏萝母女也没有在酒楼用饭,而是一路直接回了家。
今日在酒楼最好的收获,自然便是谈成了小布偶这桩生意。董家布庄在附近的小镇都有几家分铺,董老爷也有心将小布偶发往几个布庄做些买卖。
从董老爷的只言片语中可知,若是那些小布偶卖得不错,他兴许会另开一间专门卖布偶的店铺。照此一来,现在制作小布偶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不知那两位小姑娘是否真的会再次过来询问此事。
对于那些有胆识自动过来询问此事的姑娘农妇,苏萝心里倒是有些佩服的。她知道镇上有几户人家的姑娘都是绣帕子挣钱,偶然听几位姑娘聊起她们家制作小布偶的事,语气中颇有些不屑,亦有些妒忌。
谁人不想多挣些银钱,却又不是谁人都不计较做的是何种营生。那些看似低下的营生自是入不了某些人眼中,她从不求他人理解,但求无愧于心。
回到家里那会儿,苏文已经开始烧火煮饭。苏家以前都是苏母出外下地种田,苏萝在小镇上替人洗衣缝补挣钱,家中事务都落在了苏文身上。对于农家来说,那些“君子远庖厨”什么的,真当不得饭吃。
饭在煮着的同时,苏萝就洗了几个番茄,加上两个鸡蛋,在另一个锅里烧了个番茄炒蛋。然后再将苏文洗好的小白菜炒了,中午就是这样简单的饭菜,但一家人却都是得开开心心。
吃过饭后,苏家一家子都在院子里忙碌,忙的就是数数已经做好的小布偶。在酒楼谈妥生意后,董老爷当即就问是否可以过来先将做好的那些小布偶带回去。
如果没有这桩生意,苏萝这几日也是要将这些小布偶卖出去的,不然家里怕是不够银钱支付那几位姑娘的工钱。董老爷此话说得却是巧了,于是就约好时间过来拿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那些小布偶已经数好,统共七百来个小布偶。手链挂饰也在酒楼那会儿一并跟董老爷说了,董老爷也对这些手链挂饰有意,于是这些都成了合同上的销售商品。
院子外传来马的嘶鸣声,就在院子里等着的苏萝起身走到了院外。来的正是董老爷和两位下人,后面跟着一辆专门装载货物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