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夫人至少想通了一点,这件事上绝不能强硬。弄得好,采蘩留下或许能帮她解决缺银子的难题。当然,和三儿媳欧阳氏一样,她觉得采蘩的聪明是件好事。对手就该旗鼓相当。要像童氏,善良却不泛滥,聪慧却不张扬。要像欧阳氏,不会引火上身,也不会引火烧别人。如此对局,她不用愧疚自己的算计,对方也不会瞧低了她。
但她想通了,不意味其他人会想通,因此暂时什么都不说。
而正堂那头,采蘩看似淡定自若,实则有点焦头烂额。一左一右两个小厮,都说自家的主人请她过去说话,还摆着不答应就不能罢休的脸。心里有数,多半又是自己这张脸不小心招来的。婉拒了,这两家小厮就开始报主人的官职,真是天子脚下一地贵,不容人说不。
这时,身后有人朗声道,“听说府上有梅林胜景,小姐可否领我一观?”
采蘩回头一看,眨两下眼,突然唇角翘尖,又因周围都是眼睛,不好笑出声。
“我们先来的,你怎能抢先?”小厮们不依。
“我娘是皇上胞妹,我爹是今日主持葬礼那老头的大儿子,你们说我能不能抢先?”来人挑挑眉,“如果你们还是没悟性的话,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有个叫秋路的家伙把采蘩姑娘请去了。”
在康都仆从们想要混出模样的第一要点:记住几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名。秋氏长房长孙的秋路,四大公子的秋路,叫皇帝舅舅的秋路,谁能不知。两小厮拔腿就跑。
采蘩斜睨他,问一句,“假发?”
秋路伸手扶了扶,“看得出来?歪了吗?”
不知是否今日哭得太厉害,总感觉眼睛里还有泪,不过这时却是憋笑憋出来的,采蘩抬袖擦眼角,话闷进生麻中,所以张口无忌,“废话,能看不出来吗?你就算天天拔,一个月也来不及从寸草不生变茂密森林。”
弯腰,侧脑袋,秋路眼珠乱转,“采蘩姑娘,我听得见的。你这会儿可是大小姐,别对客人失礼。”
采蘩翻个白眼,看看四周,已有人因他不正经的动作而留意到自己这边来,于是赶忙走起来,“我失礼,也比你一个和尚戴假发混在俗世里强,至少不会仗势欺人。”
秋路,花和尚也。他这日牙冠乌髻,素灰锦袍,居然是贵公子的风度。
“采蘩姑娘一针见血。”他跟在采蘩后面走,“不过有时候仗势欺人实在好用。出身并非我意,既然老天给了我一个公主的娘,又给了我一个满腹经纶的爹,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爷爷,也没必要矫情撇清,是不是?”
“一直以为你是酒肉和尚,想不到你说话有几分禅意,看来真想出家。可惜——”采蘩心中有些领悟,跨出门槛,往右手园子里的拱门一指,“穿过那道门有一座两层观景楼,你上二楼就能看到梅林了。”
“哪有话说一半就赶人的?可惜什么,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会睡不着觉。”昨日之花和尚,今日之秋路,皮厚不改。
“可惜你光着脑袋时候穿花衣,似乎特立独行,其实眷恋红尘七彩色,你一身素衣的时候戴假发,似乎无奈妥协,其实心意不坚仍有盼望。”采蘩做出送客的手势,“现在我可以赶人了吧。秋公子自便,小女子今日忙不开身,不能引路。”
秋路一怔,见她要进去了,突然问,“若你是我,会如何?”
“要么当个真和尚,要么当个真俗人,不在两边荡,到头来什么都当不好。”采蘩想了想。
秋路把她的话反复念了好几遍,神情有些恍惚,下了台阶,一个人往大门走。
“梅林……”想说他走错了方向,再想他此时可能无心赏梅,便断了话。
哪知秋路脚一拐,转向拱门,却如鬼影似的,晃晃荡荡,飘飘浮浮。
采蘩摇摇头,“这人脑袋病得不轻。”
“采蘩小姐!”迎面跑来负责照看客人马车的仆役,“偏巷里有人吵凶了,您赶紧来看看吧。”
第67章 三百金的贵礼赔不赔
来人催得急,采蘩却不急,让他等一会儿,自己走进正堂,交待了雨清盯着些
又嘱咐雪清道,“你去跟老夫人和大夫人禀报一声,说停马车的偏巷有人吵得厉害,我得过,可正堂这里就缺了主事的人,请她们找人暂替我一会儿”
雪清低声说,“明知小姐初来乍到,教都不教,就让您碘么大的场面,显然是等着看出事呢要是我去报了,正中了别人下怀,说不定还故意挑事,好推到小姐身上依我看,不如什么都别说,没准您片刻就回得来”
“听我的,去报报过了,她们不理会,万一出纰漏,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我”采蘩的打算却和雪清不同,“你去说的时候,大点声,越多人听见越好再者,我想她们还不至于拿姬氏的名望换我一个错我只是义女,她们却是至亲,客人们会以为谁更有错去吧,不去才可能有得烦”
雪清懂了,赞道,“小姐真是想得周全仔细”
不周全,不仔细,遇到一个周全仔细,还是冤家的话,就倒霉了采蘩却不多说,出门叫上满面焦急的仆役,朝偏巷方向走去
“什么人吵又是为何吵起来?”她边走边问
仆役抓头挠耳,很是为难的语气,“不敢瞒小姐,小的不清楚不关别人的事,却是小的比平常人笨一些,只懂马脾气,所以一直在马厩干活♀回突然调我来管马车停放,我就慌神了,再加上手脚不快,赶过去时已经吵得厉害÷事情越来越糟,不及问我便来请小姐了 姐恕罪”
沈家那头大染缸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真笨的采蘩尝过了苦头,对偷奸耍滑可以眼见不见,但对诚实这样的品性就打心底觉得珍贵,自己端得清冷架子能小心放低
她不由和颜悦色,“这件差事我原本交给的是厩房管事王大既然不是你,恕罪这话不必你来说你做得很好,自己没把握也不硬撑,能立即找主事的出面”
老实巴交的仆役呆傻赚讷讷言,“我还以为会挨骂呢”他天生脑筋慢动作笨,要不是养马确有一手管事早就赶他走了姬府主子们有教养很少骂出来,但冷脸冷嘲他已经看到习惯想不到这位新主还夸他,不傻都不行
“确实有人要挨骂,不过不是你,是原本该做这件事的王大”采蘩记得厩房管事,一个颇为滑头的家伙,在姬府不少年了,很会说话∩他差事的时候他答应得很干脆,结果却找个老实头,敢情是欺她生嫩
“……小的…….小的叫椎子,小姐若要骑马,一定……一定找小的,小的给您挑一匹最合适的,奔您骑着顺”他无以为报
“椎子,多谢你,可我不会骑马”她一个曾经让人使唤的丫头,没有学骑马的资格
“那……小的可以教您高头大马看着吓人,其实只要它们挑中了主人,是很温驯的,而且忠心不二,比人的心思简单多了,一把好饲料就满足”椎子说到马,头头是道
采蘩说完好,想起自己的去处快定了,未必还留在姬府,便补充,“有机会的话”
但椎子笑容好大,黝黑的脸,洁白的牙
她要是像椎子能安于现状,一点点公正就搏得感激并真心回赠,前世的灾难是不是就不会降临?因为出身卑微,就不应该有野心?眸中清澈,她心中冷然不,她的错不在于有野心,而在于这份野心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力
“小姐,到了”椎子往前指,挤满马车的巷子边,一驾单马篷车那里哄着堆人
采蘩站在圈外,能将圈里的说话声听得一字不漏
“你赔!”
“我不赔!”
“你不赔也得赔!”
“我不赔就是不赔!”
这是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完,只剩下互相不同意了采蘩想先听个明白的愿望落空,只得自己出面,“姬府遵圣旨为义真侯风光大葬,不发邀贴,客人自管来去,我们必一视同仁招待既然来者都是客,主人又无怠慢,却在门边大声喧闹,惊扰亡灵,你们打算要到皇上面前去担待吗?”
她这么说完,面前立刻一片鸦雀无声二三十颗人头来回转,找到她后,纷纷打量有眼尖的,认出她在今日下葬时一直站在义真侯之子的身旁,便猜是千金大小姐,连忙拉着旁边的人给她让路
采蘩这才瞧见了吵架的人一个瘦小的老头儿,腰里插了根赶车的红缨鞭子,吹胡子瞪眼他瞪的那个人,高矮胖瘦跟他差不多,岁数中年,脸上麻子多,神色骄横麻子身后还有两个仆人,叉腰迭肚,好像随时要动上手
麻子看见采蘩,先是从头扫到脚,然后神情变了个快,向她走上几步,垂首恭谨,问道,“请问姑娘是——”
椎子在一旁帮答,“这是义真侯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