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消息灵通得很。都说您闲散,您是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忙活了吧?”采蘩虽这么说,但却到屋里拿出一套烹茶的茶具。能坐下来,那就有得聊。烹茶小意思。
茶香浮绿,渐渐溢出来,飘在夕阳瑰色之中。
“用心才引得出茶灵。”庄王看她娴熟的动作下,六杯好茶出炉,一口一杯,赞道。
“王爷都差使我到这个份上了,好歹给些有用的回报。”采蘩和独孤棠的想法一样,他们已经深陷那个人的盘算之中,避不过的。
“你这丫头,赞你也不当好。”在采蘩面前摆长辈的架子,好像从来没有成功过,这让庄王心里又冒烟。
“那您就别夸我了,我也没稀罕。”大概跟庄王说话的好处就是,她不用虚伪应酬一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说。
“我父亲——”茶好,庄王愿开话匣子,“差点成了皇帝,你知道吗?”
“听说过一些,老庄王是先帝长子,也深得先帝的喜爱,因此在立太子时挣扎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定了皇后之子,因为——”
“因为他是庶出。”嫡庶之分自天子而下,严格分明,但事实证明嫡庶与优劣无关,庶出受到身份限制而得不到家里的重视,十分不公平。
“是啊。我祖母是普通宫女,其父是八品县官,如何跟皇后的家族相比?然而我父亲根基好,身体强健更是体弱的皇上不能比的,因此先帝对他钟爱,寄予很大的期望,我父亲也很努力。”庄王道。
“不如没有期望,也许老庄王就能心平气和接受最终的结果。”采蘩心中有数。
庄王看着采蘩,心中暗道此女聪慧,嘴里却说,“我父亲接受了,所以当了个一事无成的王爷。”
“但您不能接受。”武功肯定比独孤棠高,能骗到三十九个厉害的弟子为他卖命,可见能力很强,还会机关术。
江湖朝堂,都应该是了不得的人物。
第397章 真话茶
“如果有人天天跟你说你本该是太子,是君临天下的人,你会如何?”父亲表面色上接受了,心里委屈,在儿子身上下了苦功栽培,造就了今日的庄王。
“您别告诉我,老庄王就是那个人。”采蘩觉得不能。
“当然不是,他没有那个魄力,只想让我比他弟弟的儿子有出息罢了。殊不知,人心可以喂大的。我可以是太子,我可以是皇帝。看着比自己差得多的堂弟,心中就想,天下可以交给这样的人,不如交给我。”庄王坦诚自己的过往心境。
“所以培养自己的势力,教同样是庶出的贵族子弟。”采蘩开始这么以为。
“小丫头别自作聪明。我没有想过要培养什么势力,因为我虽觉得命运不公,但造反可不是聪明就足够用的。皇上一直对我父亲心怀芥蒂,稍有出头的态势会引起他的怀疑,而那时我不过二十上下,在朝堂上没有一席之地,更在人前装成没出息的模样。心里难平,待在长安郁闷,我便常出行。在外不用顾忌,张扬之后落入人眼,那个人就主动接近我。”那时是奇遇,后来就是梦魇了。
采蘩端着泥瓷杯,茶沾唇,由热到温,始终没入口,“然后呢?”
“然后,那人擅长攻心,渐渐说动了我,用正合心意的条件交换,我开始与他合作。我年轻气盛下犯糊涂事也不是一两桩,这当属最错的一桩。那人精谋奇算,我以为是合作,其实后来被他控制,只能遵照他的命令行事了。”庄王并不顽固,也并不自大。
“那人想要得天下,而您也是。他给您的条件就是让您当上北周的皇帝吧。”这个不太难猜,采蘩道,“但您竟然信他?”
“又瞎猜。他既然是想得天下的人。要是许我帝位,我能信吗?而且他并不知我的身份。”他看着傻吗?这姑娘这么瞧不上。“我的条件是,不要宇文氏再当皇帝。”
采蘩完全没想到,“你……要把整个皇族拉下来?”是她过于狭隘了。
“惩罚,或者是为父报仇。”庄王从没对人说过这件事,甚至包括紫鹛。
采蘩眨眨双眼,“王爷,我真佩服您!我爹死得时候。我只想着自己也该死,什么惩罚报仇,想都不敢想。而您二十岁那会儿就能实施这么绝一无二的复仇计划,我自觉惭愧。”
庄王失笑,“惭愧什么?”
“惭愧我不孝,任老爹死得冤枉,结果自己还得装死。”不同人不同命,采蘩感叹。
“哼,你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正才叫厉害呢。不像我。想得挺好,结果把自己套进去成了十恶不赦。”庄王欸了一声。“你这丫头拐弯讽刺我呢吧?”
采蘩清咳,“我可不敢。那后来呢?”还想接着听故事。
“后来,我帮他拿下了飞雪楼,成了楼主,带着一群杀手替他办事。几年后,你娘——”
采蘩打断他,“王爷说紫鹛即可。这个娘我不会认的。”
庄王切道,“随你认不认,你是她生的。她就是你亲娘。”同样也是根根固执的骨头,“你娘打败我成为飞雪楼主,飞雪楼才不再受那人完全的控制。那人极清高,是在自己失策之下让飞雪楼权力旁落,倒也没有事后清算。再加上飞雪楼忌惮他,对他介绍来的客人多会应付,因此相安无事。”
“王妃的功夫那么高?”采蘩心里在认与不认之间摇晃了那么一下下。
“我的功夫还不错,但他却是故意输给我的。”紫鹛来到。
身边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高手,说话总有人插进来,采蘩已经习惯。用竹勺取净水,以红玉挑绿叶,再煮一壶功夫茶。今日说不定是听故事的好时机,烹茶小事情。
“原来是王爷的计策。”紫鹛接掌飞雪楼还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采蘩却有点摸清了,“那人虽利用了王爷,但王爷应该很快就反应过来,并打算摆脱他,所以才有王妃娘娘与王爷争楼主一事。”
“飞雪楼有一条规矩,胜者为王。紫鹛先为小鬼,小鬼直接挑战楼主,我败了,她上位,即便是开创飞雪楼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毕竟他从不露面,楼里小鬼阎罗只知楼主而不知他。”庄王为紫鹛奉茶。
无论如何,两人的感情是真实的。采蘩看在眼里,面色清朗。不知是她经历了生死,还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她对紫鹛从最初的气愤难受冤枉,到如今已能平心静气。不认紫鹛,并不是心里还怨气冲天,而是真觉得没必要。爹没了,她死过一次了,有娘没娘日子是一样过着。再说,紫鹛虽不是一个尽责的娘亲,但和庄王两人之间到这个年纪仍能情深似海,又把男女公平看得十分重,本就非普通人能想能为。性格如此独特,不能用常理禁锢。
所以,一个不普通的女人,生下一个不普通的女儿。采蘩不似寻常人知道自己娘亲在世,有这般那般长长久久的纠结。震惊到平复,不过几日而已。
“那人难道看不出你生了异心?”采蘩奇怪。
“应该说我说服了他,让他以为我天性不能在一个位置不动,所以他仍可以派我用处。而紫鹛虽不是他招揽的属下,但她的天衣教出身获得他一定的信赖。我的目的是让飞雪楼独立。”这是庄王的谋略成功。
“派您别的用处?”采蘩眼一亮,“蛟盟和秘密兵工场。”
“不,那人不知蛟盟,直到四年前。”兵工场确实是他负责,然而因为他也是庄王世子,所以在齐真山和长安之间走动时,暗中收了以独孤棠为首三十九名天资聪颖根骨好的孩子。
“我为了证明蛟盟是给他培植的力量,命独孤棠他们劫杀南陈官兵,让那人抢了陈帝的赈灾银。但那人不知,陈帝还藏了巨额军饷在其中。这批军饷让你发现,如今是你的了。”庄王没想过私吞这笔银子,只是不想交给那个人。
“您错了。”采蘩澄清,“一两银子我都没要,全给独孤棠了。他说见者有份,应该会跟其他三十八人均分。”
“那小子怎么穷得厉害?当年挑人山寨,也不尽是劫富济贫,把银子都花哪儿去了?”庄王很奇怪。
“据说是有多少花多少,而且要给妹妹置办嫁妆。”那盒珍珠多贵,“解散蛟盟后,他又收留了一大堆弟弟妹妹,为了养他们,不得不当了向家掌柜,到处蹭饭吃,闻肉香人话鬼话都能说——”采蘩看着紫鹛微笑的眼,住了口。
“即便他穷成这样,你还是喜欢了他。”每一对缘分都不一样,只有喜欢的感觉相似。
“我有钱就行了。”她遇到好人,当了千金姑娘。
“男人怎能让女人养?”庄王不能苟同。
“我觉得无所谓。”紫鹛唱反调。
采蘩清清嗓子,“两位是不是该回归正题?”对庄王道,“既然您让蛟盟劫杀南陈官兵,帮那人抢了灾银,为何又要诈死?”
“因为那人其实在飞雪楼独立之后就对我始终不再全心信任,而那时他的另一股力量已经成熟,所以他趁我不在齐真山之际,将兵工厂和匠人们秘密移走,杀害其他普通工人,又派他最得力的属下等在山中小屋杀我灭口。”那真是步步为营的时候,双方互相施展奇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