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突然一怔,“是啊,为何非得是我?”
姬三随口说说的,见她认真,又道,“说不定向五郎对你仍有情意,虽说你和独孤棠成了亲,恐怕还有不少人没当回事,他未必彻底无望。”
采蘩斜姬三一眼,“这种话今后不用再说了。向琚是什么身份,怎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你高看了我,小看了他。他身边高手如云,又有众多谋士,将来辅助了四皇子登基,他必定封王列侯,怎能有一个曾经为奴婢的妻子?连妾都不配。”
“封王列侯。”姬三笑了笑,“那是他没生过病,想自己能长命百岁呢。”
采蘩明白他的愿望只是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当下转说别的,“保我出来的人是谁?”
姬三诧异,“我还想问你呢。银子倒是没问题,你那三位大掌事已到长安,银票都准备好了。但保人条件实在苛刻,我们在这里是外乡人,你惹得是余相,还有你公公放话绝不认你这个儿媳妇,等于把大多数的权贵得罪了,童家金山银山搬来都撬不开一个口子。我想着劫狱可不可行,突然今天一早有人送信让我们来接你。到底谁给你那么大的面子?会不会是从前你在北周时认识的人?”
“我自懂事起就是沈家的奴婢,十七岁被判流放,也是第一次踏出浙州,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四品的。”采蘩说完,长吁一口气。
“姐姐好似很高兴?”姬钥瞧不明白。
“终于能坦然说出以前的事,好不舒服。”撒谎那么久,采蘩仍不能习惯,担着童大小姐的名,也有些惶惶。如今当众承认,再无自卑,反而十分痛快。她爹给她留下的,原来不是一个卑微的身份,而是他这些年孜孜不倦教给她的道理。造纸的道理,读书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心中真正弄懂了这些道理,身份地位就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可以力争的。
“你是舒服了,让我们一群人跟着提心吊胆。世上活在谎言里的人多的是,多数还心安理得,过着老实人难以想象的好日子。你呀,就是皮不够厚。”想要过舒服日子的坏人。跟着她的日子果然挺有意思。
“三哥,我师兄在家么?”如果知道师父的女儿还在世上,最高兴的可能就是于良。所以采蘩想让他去请人。
“于哥这几日有些奇怪哦。”姬钥却道,“每天早出晚归,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去土地庙了吧。”毕竟土地公点了头,对于已经没人教的她和于良来说,机会难得。
第347章 麻烦的师兄们
“没有。小混蛋说反正他没见着,也没听他爷爷提到过。”姬钥耸耸肩,“三哥说他可能迷上了青楼的姑娘,所以怕人知道。”
采蘩立刻没好气瞪姬三一眼,“别教坏小孩子。”
姬三不以为然,“少年当风流,于良算是开窍晚的了,想当年我——”
“三哥,我们对你的风流韵事没兴趣。”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家里要办丧事,他已回城却在相好的那里住,采蘩不会忘记的。“我师兄这会儿就不在家?”
“不在。听说你被抓了,头一天急冲冲自己就说去打听消息,结果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们都以为他有办法了,问他,他才陡然想起来的模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横竖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就没顾得上管他。今天你要放出来了,我差人去请他,负责他起居的小厮说他一早就出了门,我们才知道他这两天都这样。”姬三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是迷花了眼,是什么?”
但采蘩想起于良那日跟她从土地庙回来就不对劲了,不但做噩梦,还生了病,一个大年过得畏畏缩缩。是她疏忽了,该早点问他的。
“丁大。”想到就做,采蘩撩开窗帘,对骑马在侧的丁大道,“你们兄弟四个去找找于良,找到就把他带好回来。”
“小姐,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让阿小留下吧。”丁大却也有主见。
“这里有三哥在,而且我现在是刑司重点监视的人,还有衙役跟着,谁敢这时候找我麻烦。”不自由的好处在于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丁大往后看看紧跟的四个衙差,这才同意,带三个弟弟找于良去了。
姬三瞧着采蘩,“你又想到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事?”
采蘩摇摇头,“没想到什么,只觉得我师兄不是那种逛花楼流连忘返的人而已。”
然而。虽然派出了丁家四兄弟,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找到于良。于良也没像前两日那样,至少三更还回来睡了觉,而是不见了。
隔天一早,采蘩去了土地庙。老头说他叫老混蛋,但她作为晚辈喊不出口,从此以土地公代称。
土地公瞧见她时挺惊讶,“进了大牢的人完好无损。姑娘也算有福啊。”他有个窜大街逛小巷的孙子,消息飞快,“正好,我今儿要制作纸浆,你可打下手。”
采蘩当然不会把它往外推,一边干活一边寻说话的机会,“老人家,我师兄来过,对么?”
但她才说完,土地公就下逐客令。“造纸的时候要心无旁骛,你今天心里杂乱。不但学不好,还耽误我的工夫,回去了。”
“老人家。”采蘩哪是乖乖被人赶的,“我师兄昨晚没回家。我在他的屋子看到一片油纸,是从您这儿拿得吧。”
土地公歪眼一睁,半晌后叹道,“我跟他说过。不要寻根究底,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是那天来搬坛子的人。”采蘩冰雪聪明,“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土地公摇头。神情不像撒谎,“一年前上门来的客人,正主在车里不露面,只有那两个管事样的人给我一张纸,每个月月底来提货。我试图问过来历,被告诫不要多话。年纪大了,什么人都见过。我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以后就再也不问了。只不过——”
“他们要您准备的是什么?”一问就在点子上。
“我不能说。”土地公却断然拒绝,“只怪我当时见钱眼开。”
“您和他们之间有守秘的承诺吧?”不过越是如此,越说明那些人来历可疑。
“别问了。”土地公面相凶起来。
“我师兄不见了,怎能不问?但我也知老人家您为难,只请您告诉我,您跟我我师兄说了什么。”这算通情达理吧。
“除了让他别寻根问底,啥也没说。”人不见了,土地公也知道严重,所以没有含糊。
“那我师兄问了什么?”一个出色的匠,心必须缜密细腻且强大。这就是左拐当初对采蘩有信心的原因。造纸所需的四样天赋,嗅觉,眼力,手感,强心,她都具备了。
“他问客人的来历,我当然不知道。又问坛子里装了什么,我更不能说。”土地公想了想,“最后我赶他走,他嘟嘟囔囔说见鬼了。我以为他骂粗,就骂了回去。谁知他还挺委屈,说他没骂人。就这些了。”
又是鬼!采蘩心念一转,忙道,“老人家,今日只能到这儿了,我改日再来拜访。”有件事必须立即去证实。
“你这姑娘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最好都处理干净了再来。”土地公巴不得她赶紧走。
采蘩走了两步又回头,“老人家,在您看来,如何评定最美的纸?”
土地公龇牙笑,“在我看来,小混蛋造的第一张纸,最美。”
采蘩道,“这话不能让小混蛋听见。”
“绝对不能,不然从此更治不了那个小子。”土地公转身干活去了。
离开土地庙,采蘩又到了西园。连着两天来,却是见不同的人。为了正月十五的纸市纸擂,西园一处也成了工坊,她进去时,看到张翼正在指点西骋造纸。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她抿了抿唇,道一声张大人。
张翼让西骋继续,领采蘩到工坊外的花园,边走边说,“童大姑娘昨日来,直接去了正使大人那儿就走了,难道才发现忘了老夫,所以今日补来过?”
采蘩微笑,“头一回见张大人的时候,觉得您十分不好接近,想不到原来亲切。”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童大姑娘还是直接说来意吧。”张翼道。
“乌睿是怎样的一个人?”几乎立刻,采蘩问。
张翼怔了怔,“让你直接,你却成炮竹了啊。”
“其实一直想问的,但我师父对乌睿的事很忌讳,我和于师兄不敢多提。师父走后,发生的事不少,我又离开了康城,所以没想到再问。”而且本来想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挖出骨头来又有何意义?
“你来问我,看来是相信你师父的话了吧?以为乌睿是我逼死的。”张翼但叹,“这件事我说了很多遍,乌睿的死与我真得没关系。我没有逼他造纸邀功,也没有苛待他,与他不合之说纯粹子虚乌有。”
“我师父并没有说过这些话,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也许是过去太久了,采蘩没觉得左拐有多恨张翼,虽然他几乎从不提他。但如果真有传闻中那么憎恨的话,可能连带语姑娘也会一起讨厌了。因为西骋常来纸官署看语姑娘,而西骋又是张翼的得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