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总有的。”望山长将另一碗酒推给她,“别光吃肉,喝酒。肉肥美,吃多了却也腻。烈酒醇香,去腻,别有滋味。这就跟人一样。有些人看似一辈子也搭不上边,偏偏搭上了,说不定就是绝配。”
一口辣上喉,采蘩开始咳不停。
望山长取过一根长竹管,这回倒出了明净清水,“这是后山无名之泉,还算甘甜,童大姑娘清个嗓子吧。”
采蘩喝了一大口,再抬头,双颊起红云。
望山长胡须往左抽了抽,似乎又是笑,“看样子,童大姑娘肯定以为兰烨与你并非绝配。”他刚才意有所指,显然对方马上领会了。
“山长,我以为你会坚决反对五公子娶我,所以才请我上来,名为分享美酒佳肴,实为告诫我要有自知之明呢。”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童大姑娘真有意思。我不过是兰烨的老师,他从小聪明过人,十三四岁已能同我辨论且赢过我,想着如何让他服我就够让自己头疼。哪有工夫管他娶妻的事,更有什么资格告诫你?”望山长喝一口吃一口,很是自得,“请你上来,皆因有缘。知道这地方的,以为是荒弃的,一般不来。不知道这地方的,大白天见观星楼的匾,也不会来。姑娘来了,还进了楼,那就是缘分。好吧,说了一大通,还有最紧要的一条――我对兰烨要娶的姑娘非常非常好奇。”
“他要娶,我却不嫁。”要她说多少遍?
“所以,我就更想见见你了。一个别人看来配不上美玉公子的女子,竟然对他的求亲全然不动心,到底是因为什么?”望山长的杂乱眉垂下,目光一丝都不露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五公子对我的感情太理智了,一步步评,一丈丈量,判我有无资格为妾为妻,让我觉得自尊有损。但后来,我发现问题不在五公子,而在自己。”采蘩不怕跟向五的恩师直言,“不管五公子待我如何,我对五公子并无男女之情,因此不能嫁。”
望山长有些自言自语,“也是,谁说美玉公子就一定得人见人爱,个个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童大姑娘这么坦率,我便不好说什么了。你我相遇观星楼也得靠缘分,感情这种事就更看缘分了。无论如何,看姑娘实在与众不同,怪不得兰烨为你用尽心思。不说这个,说件今日早朝的事。北周使节两日后就要回去了,听说那位副使东葛大人对皇上欲言又止的。”
采蘩凝眸,视线随望山长的手而移动。
第234章 东边秋艳西边怒!
“山长为何告诉我这事呢?”采蘩喝鲜汁美味,心中云淡风轻,面上自然也闲定,“传闻五公子与您师生情谊深重,看来不假,他似乎什么话都跟您说。”
望山长三指夹酒碗,又尽一碗,“姑娘不必疑心。我虽是南陈人,却去北周多年,再回康都,仿佛已过百年身,重世为人。因此,姑娘在成为童大小姐之前那些过去,我是不关心的。我看到的,眼前的童大姑娘自信十足,眼中无畏无卑,心怀坦荡磊落,不惧任何阴谋之论落身,令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无隙可钻。既然你自己已经全不在意从前,谁帮你在意都是无用的,伤害不了你分毫。东葛副使也一样。”
那句东葛青云与她没有关系的话,最终采蘩未说出口。在东葛青云面前,她必须死咬不松口,坚决不承认自己的过去,但在这人面前,如此做却是幼稚可笑的。于是,采蘩只做了一件事。
倒酒。给山长。默不作声。
“俗语说,狗急跳墙。东葛副使借游船之机接近你,落水。再想娶你为平妻,遭拒。童大姑娘可知东葛副使绝非宽容之人。明日就要离开康都,他难道会轻易放过了姑娘,任你在这儿当逍遥自在的大小姐吗?”望山长说罢,喝完采蘩为他倒的酒,“童大姑娘为何不辨驳?”
“山长心明眼亮,采蘩多说无益。对东葛青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尽量招架就是。”大风刮,冷而空旷,热肉烈酒。采蘩看着对面心思难猜的山长,真觉得想笑。此时此景,实在太有趣了。怎么想得到呢?
“临阵磨枪可不是好习惯。”望山长见采蘩一脸的俏笑,当即微愣。又作抚胡状。
“既然山长似有教诲,不妨直言,采蘩愚笨,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懂的。”向琚的启蒙之师?她双眼眯起,唇角勾翘了又平,却掩不了桃花面的趣意盎然。
望山长灰白杂眉皱拢片刻,突然笑起来,“童大姑娘。我没什么教诲,只有一个提议罢了。你若觉得好,就用;若觉得无谓,就当我白说。”拿过她的空酒碗,倒满,双手奉上。
丁大在旁看得一头雾水,刚才是明朗天色隐晦气氛,现在怎么突然成了模糊景致明艳的两人。小姐的笑颜,山长的笑声,破空一般。出奇地真融洽了。
葱葱十指,接过这杯酒。采蘩捧高,“我满饮此杯,但求山长为我一解。”仰面一气喝了,转碗以示滴酒不剩,好不干脆。
望山长静望着她喝酒的模样,在她抬眼时,与她的目光深视。“今日竹君馆,北周正副使也会到场。童大姑娘最近借风起势,将全城卷啸了。到这时成败尽在你一念之间。”
采蘩双手入袖,紧握收在膝上,“洗耳恭听。”
风很大,天很高,但一锅香喷喷的肉,一坛冰烈烧的酒,胜却美景无数。
赏花这种事,其实最多也就撑足半个时辰,当打探的杏枝回来说客人们开始进书院了,雪清雨清连忙往观星楼门前去请采蘩。还没跨脚,她们却被丁二拦住。
“到时候,小姐自己会出来,不用你们催。”丁二干脆坐在门槛上,无视丫头们的蹙眉。
“……可是客人们来了很多,小姐若晚去,岂不是让人以为无礼?”雨清心道,可不能再来谣言了。
“女人,想太多。”丁二眼都不用拐,即便一只耳,听得还比常人快,“这不是来了?”
雨清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些所谓的江湖客相处,但又不够牙尖嘴利,到头来只能哼一声气表示不满,对楼梯上下来的窈窕身影道小姐,却噘嘴斜丁二。
采蘩却兀自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但到门前,猛地刹住脚步,回身定看着楼梯,踏向一步,又停。转身。又转身。
“小姐,该走了。”饶是聪明的雪清这回也看不明白。
“雪清雨清,你们先去。”采蘩突然又往楼梯口走,“丁大,你们兄弟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蹬蹬蹬,身影不见。
“怎么了?小姐落了东西?”桃枝疑惑,“要不要帮忙去找?”
丁大也挡,“既然让你们先去,你们赶紧去就是。”那个山长让小姐眉开眼笑,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有趣的地方,到底他错漏了什么?
四个丫头走后,丁大在等的这片刻,想了又想。
采蘩一口气登上天台。酒在,肉在,人――也在。
“童大姑娘忘了什么?”人这么问道。
“……”看那把胡子乱飞,采蘩脱口而出,“这山鸡做得实在好,我能分一半走吗?”
风,哗啦啦地吹,把云啊树叶啊都从两人周围挪开了,那么天地独二。
“……”仿佛考虑再三,山长呃了一声,“我还要在这儿住两日,就这么一只陶锅。用碗装的话――”
“那就太难看了。干脆,山长把做法写下来。”采蘩走到白石桌几前,铺纸研墨,连笔都给他蘸好了,捉袖递过去,“请。”
人没动,半晌说一句,“童大姑娘,这锅山鸡――”怎么这么要命?说实话吧!“不是我煮的。”
“哦――是书院里的厨房做好,给您拿上来的。我明白了。”采蘩缓缓站起来,走回梯口,“山长,你说在观星楼碰上我是因为缘分?”
山长不明所以,点头道,“总不是我凑着童大姑娘提前准备的。”
“我还以为您知道我的鼻子特别灵,所以等着我呢。”她之所以拐进来,不是因为观星楼有什么景致,纯属肉香。
“哈……哈哈……”当一个人笑声都结巴的时候,那肯定绝对就是心虚,再狡辩都是没用的,“童大姑娘的鼻子这么灵啊?”
“脸遮了,眼挡了,身材变胖了,声音变粗了,但忘了这个。”采蘩转转手掌,“下回,不要弄山鸡美酒这么繁复,往席上一坐,双手拢袖,清谈。”走了。
采蘩下到二楼,越想越好笑,但还没发出笑声,便听到那人在上面笑。他那样的笑声,她第一次听到。竟张扬,如秋日穹空。这让她禁不住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尽管如此好奇着,直到重新踏上蜿蜒的山路,她都没有往回看一眼。
不是情薄,却是情怯吗?她分不清弄不明,但发现原来真正的感情事,没那么轻易得出结论,更不是彼此动不动心就能解答的,也许水到渠成是最好的形容。所以,她一点也不急,仍一如既往,全心全意地信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