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看着我俩相顾垂泪,充满怜惜地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无人,偷偷对我们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屋外头的只知道吃酒赌钱,一寻着钱便偷偷到庄子外头嫖女人,身边统共就香芹这么一个女儿,长得也标致,原本清大爷也喜欢她,本来是都已是清大爷屋里的姑娘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爷去了趟京城,尚了公主。”
她又叹了一声:“我们这些下人婆子,最好的归宿也就是盼着儿子女儿能让主子宠着,有一天攀上了高枝,自个儿日子也好过些罢了,这个香芹命也是苦,好不容易这两年得了二小姐的宠,能跟二小姐进宫也是天大的荣宠,却偏生……。”
我收了眼泪,奇道:“偏生怎么了?”
“咱们家二小姐做皇后的名头给革了!”
“这是为何?”我和碧莹大惊,这可非同小可,新皇敢拒绝权臣的和亲,理由只有两个,要么是宠幸他人,要么是疑忌。
“我是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刚才那老货来哭诉说是新皇的原配窦家也在平乱中立了大功,那窦氏几天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且又是窦太皇太后的侄女,长得本就倾国倾城,色艺双全,京都传言什么‘取妻当取窦丽华’,新皇本就宠爱这窦丽华,现在又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前儿个已诏告天下,立窦丽华为皇后了,她的儿子已是太子了,看来咱家二小姐只能做皇贵妃了。”
原来如此,新皇宠幸窦氏,而那窦氏不但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恐怕还有足可以和原氏北军分庭抗礼的窦家南军在撑腰吧,既然熹宗选择了和原家剑拔弩张的窦家,而且算是当面悔婚了,那原家不想反也要反了。
我正怔忡之间,周大娘又说道:“冤孽呀!谁家父母舍得让女儿去做偏房,不过也有好事,咱夫人这几年操劳,不知流掉了多少胎,大夫说是没指望,不想又怀上了,足有五个月了,所以我劝姑娘能忍则忍,免得又有人在夫人面前编排你们俩个。“
我和碧莹谢过了周大娘,闷闷地回去。
过了几日,碧莹去周大娘家要把于飞燕送给她的玉偑打个络子,我正在屋里歇午觉,紫园里的丫头珍珠急急地来传我进紫园,我刚睡醒,发闷地问着珍珠夫人唤我何事?那珍珠与我平日交情还算不错,可是今天她却不看我的眼睛,冷着脸说是她也不知。
到了上房,久违的百合熏香扑鼻而来,精致的摆钟依然明亮耀眼,炕上坐着珠光宝器的原夫人,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手按着她微笼的小腹,一手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闻名天下的柳先生面无表情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略显眼熟。
我跪在地上,纳了万福,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她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过了许久,我的腿快跪断了,长年浣衣落下的腰疼也让我快直不起腰,汗水沿着额头慢慢流了下来。
她慢慢的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看着我,挟着无比冷意,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连瑞家的打我小报告了?
只听她冷笑道:“好个海棠春睡的美人啊!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惊抬头:“木槿不知夫人问的是什么?”
“我肚子里的孩子与你无怨无仇,你这下流的小娼妇,如何要使人下药害我,我素来待你们小五义不薄,你仗着二个义兄发达,妹妹得宠,不但目无尊长,欺侮到资历的婆子,现今还登鼻子上脸欺侮到我头上来了?”
果然这和连瑞家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我下药害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急急地辨道:“上次木槿和连大娘顶嘴是不对,可是木槿万万不敢下药害未出生的世子啊!”
原夫人冷哼一声,唤了一声言声,柳言生便将茶盘递给我,冷冷道:“你可认得此物?”
我一看,油纸包内有一小堆黑漆漆的东西,是前阵子赵郎中开给碧莹的牛虻,我老实地回说:“如果木槿没有认错,这应该是牛虻。”
原夫人垂泪道:“我自进原家门七载,好不容易怀上五个月,幸得言生发现有人在我的安胎药里多放了一味牛虻。”
柳言生在一旁沉声道:“牛虻,夏秋捕捉雌虫,捏其头部致死,晒干或阴干后制成药,性微寒,有毒。对于血瘀经闭,跌打损伤有效。然孕妇者--禁服!”
我隐隐觉得我正进入一个陷井,一个别人早已张开的大口袋,我强自镇定说道:“木槿的确曾购进牛虻,那是木槿的结义三姐碧莹腹痛难忍,请郎中开的药,这庄园里有上千人,夫人何以断定这牛虻是木槿的呢?”
柳言生冷冷道:“带原武。”
两个健壮的子弟兵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因那人由臀至小腿,鲜血淋漓,竟无一点好肉,显是受了重刑,那人挣着抬起头,鼻青脸肿,只能依稀可见是原武。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柳言生说:“原武,这牛虻可是花木槿给你叫信儿下在夫人的药中?”
原武不敢看我,吃力地点着头,口中吞吐着血沫。
“你怎么说?”
我一抬头,不慌不忙地说着:“木槿只是心怜原武的妹妹也和碧莹一样血瘀经闭,但又请不起郎中,所以便把碧莹以前吃剩下的药给了些原武,还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不知原武有没有都回了太太。”
“原武自然都回了,你还叫他去串通我房里的信儿给我下药,忘了吗?你这贱人。”夫人大声喝道。
我看向原武,只见他目光空洞,竞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柳言生当着我的面问着他,他只是傻傻地说是。
好,人证物证俱在,我看样子死定了,我问原武:“小武子,是谁拿你家人逼你害我,还是你被屈打成招了?”
原武无神的眼睛一下子慌了起来,嘴唇抖着,张开嘴半天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言语,最后只是望着我痛苦流泪。
“莫要再惺惺作态了,花木槿,你曾言你在西林遭人偷袭,只怕是你的疑兵之计,快快招认谁是你的主上?”柳言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免受皮肉之苦。”
我望着夫人和柳言生:“请夫人,柳先生明鉴,木槿的牛虻是遵从赵孟林郎中开的方子,只因碧莹身边除了我没有人可照应,所以才请原武帮我去抓的药,夫人可差人去山下请赵孟林郎中来对质。”
“花木槿,你是怨我待你不如待锦绣一般好,才这般害我的吧!”夫人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本已打算明儿个调你入紫园听差的,没想到,你竟……。”
她垂泪不止,柳言生叹了一口气:“夫人莫要为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伤心了,花木槿,昨个我们已去城中寻过赵孟林了,可是他全家早已连夜离开西安城了,定是奸事败露,畏罪潜逃了。”
我的头嗡得一下子,只觉得口干舌燥:“我屋里还有赵孟林的四物汤加牛虻的药方在,请太太差人去找一找。”
夫人冷冷一笑:“你自不用急,你前脚出得屋里,我自已派人去搜了,言生,槐安可回来复命了吗?”
这时槐安走得堂内,捧着一大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禀夫人,这是槐安在花木槿屋内搜到的所有可疑的物件。”
“可发现有任何药方?”
“不曾有过。”
“撒谎!”我冷冷一笑:“碧莹自六年前病到今年过年才刚好,所有的药方我都藏在这些珠宝一起,加上最后一张,总共五十六张,如果槐安搜到这些珠宝,何以搜不到药方,还是槐安收了某人的钱财,将方子都毁了?”
那槐安忽地过来,狠狠甩出一掌,将我打得眼冒金星,我的左颊生疼,口中血腥味漫延开来,最后血丝延着嘴角流了出来,我维持着微笑,望着满面阴狠的槐安:“我二哥待你不薄,可你却嫉妒我大哥和二哥同是子弟兵所出,比你年糼,却早一日比你腾达,所以与人合苟污陷与我,好打击我兄长,如果有一日我兄长知道了,你必死无全尸。”槐安脸色越听越心虚,最后面露惧色。
“够了,”夫人操起桌上的莲花白玉杯,向我脸上砸去,直砸得纷碎,我的额头巨痛,鲜血流进眼睛里,我看不见夫人的表情,只听见她气得发颤地声音:“你以为你的义兄作上了区区四品官便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我今儿个偏要试试看,动了你,我会不会死无全尸?”
“夫人息怒,”一个温柔已极的声音忽地传来,我努力睁眼,只见一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绝色美女款款而出,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竟与锦绣难分高下,身后跟着满面得意的香芹和其母连瑞家的。
很好,今天我们的对头要来对我们算个总账了,这个小姐既是同宋明磊相与甚厚,应该来帮我的吧。
“夫人身子才大好,又有孕在身,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既然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碧莹治病的,不如叫人将那叫碧莹的丫头也叫来对质,也好让她心服口服。”我心头一紧,为什么要扯上碧莹,我看到香芹的目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这个原非烟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碧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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