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时我们称之为安逸的东西,也可以被叫做风雨前的平静。
这样与静娴朝夕相对的日子并没有让静嘉平和太久,很快,她在这样寡言的相伴中嗅到一丝蹊跷。既然她入宫是为了帮静娴开解心结,那显然,她见到的静娴,至少应该是一个有心结的样子。
这样淡泊、宁和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有淤塞,倒是静嘉自己,时不时就透出些急躁,而那刚刚萌生的烦意,在静娴有意无意地顾盼里,被压制的毫无翻身之机。
面对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心结的人,静嘉实是找不出任何一个自己存在的意义。她不需要开解谁,甚至不用陪谁说话。她的作用和衍庆殿里的一只窄颈花瓶并无区别,每一日,她只要安静地坐在静娴身旁,不需要言语,就足够了。
俨然,这并非太子曾告诉她入宫的任务。
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当日,静嘉午憩后没有如常去衍庆殿,而是欲往端本宫外去。孰料,静嘉才溜达到宫门前,被太子妃指来服侍她的宫娥花青、叶青便拦住了她。“二小姐,您这是想去哪?”
静嘉扫了她二人一眼,并无任何告知的意思。“去了便知道了,你们若不愿出去,留在雨秋阁等我就好。”
花青、叶青下意识地对视,只见花青最后开口道:“二小姐,太子妃吩咐了,若您要出端本宫,务必和她支会一声,以防出什么乱子。”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太子妃还有这一道吩咐?”静嘉将二人打量一遍,看她俩实在是面有难色,不似作伪,方松了口,“既然这样,花青,你现在便替我去和太子妃说一声,就说我要去万安宫看望德妃娘娘,我在这等你,咱们一道儿去。”
花青看了眼叶青,飞快地往留鸾殿去,静嘉候了有一阵子,花青才终于回来,“二小姐,太子妃说这个时辰德妃娘娘应该在皇后宫中,若二小姐想见德妃娘娘,她改日再为您安排。”
静嘉心生疑窦,神色各异的花青与叶青绝非是在传达一个并无深层含义的吩咐,静嘉甚至觉得,这两人也不仅仅是来服侍自己这样简单。静嘉嘴边凝了个已冷的笑意,抬头看向两人,“我今日还非要去看德妃娘娘,娘娘若不在,我便在万安宫等到她回来,难不成你们还有本事让我出不了这个端本宫吗?”
“二小姐。”静嘉话音方落,太子妃的声音便在她身后从容响起,“本宫没本事管你,还没本事管教倪良媛吗?”
静嘉蓦然回首,“你什么意思?”
太子妃轻哼一笑,“倪良媛教妹无方,本宫想惩治她有的是法子……这一回,二小姐也不必想着怎么让太子来庇护她了,不许二小姐出端本宫的旨意,正是太子亲口下的。”
静嘉有几分失色,怔怔地看着太子妃。太子妃的笑意在脸上越来越浓,两人对视一阵,太子妃才终于发话,“花青、叶青,你们送二小姐回去好好休息,今晚临淄郡王还要过来,到时候别让二小姐出来与王爷撞上,没的坏了名声。”
太子妃话里的意味再昭然不过,这不光是不许她离开端本宫,更是不许她与临淄郡王见面。
静嘉心里渐渐凉了下来,她是被软禁了。
果然,晚间临淄郡王来端本宫用膳的时候,静嘉被花青和叶青二人守在雨秋阁中不许出去,连带服侍她的雪桂、绿玉都被看了起来。
静嘉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局势,立在阁楼的二层,隔着一扇窗,她只能看到重重殿宇外撷芳殿屋檐上的脊兽。不知道自己缺席的东宫家宴,临淄郡王会不会有担心,会不会猜到自己的困境。
这样发了一阵呆,静嘉便意识到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被召入宫是为了开解姐姐的心结,然而很显然,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那么,太子为何故意用姐姐的借口将她安排进宫并软禁起来?
背靠窗棂,顺着窗缝涌入的风吹向静嘉的背脊,她能感受到挤入衣衫间的冰凉,急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她拾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绣帕,帕角的牡丹绣纹上有一个小小的嘉字,静嘉突的就生了主意。
“花青!”
静嘉扶着梯子缓缓走了下去,花青迎上她,虽有命在身,花青待静嘉的态度依然恭谨且温顺。“奴婢在,二小姐有事?”
“闲着实在无聊,我去找倪良媛总可以吧?”静嘉抱臂,脸上透出几分燥意,“太子妃既怕我与临淄郡王相见,总不会连姐姐都不许我看了?”
花青抿唇,老老实实地朝静嘉行了个礼,“自然可以,二小姐若想去,奴婢这就陪您过去。”
静嘉瞥了她一眼,“不用你陪,让雪桂和绿玉过来。”
“这……”花青面露为难,“太子妃不许奴婢离开二小姐身侧,还请二小姐体谅。”
静嘉挑眉,“你算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体谅你?”
“二小姐……”
“罢了罢了,你去叫雪桂和绿玉过来,你们一道儿陪我去衍庆殿吧。”静嘉故作不耐地摆了摆手,花青见她好不容易松口,顾不得再讨价还价,顺从地让叶青叫来了雪桂、绿玉,三人一并往衍庆殿去。
彼时静娴正在读一本佛经,夕阳已远,秋日的迟暮时分总来的格外早,昏暗的衍庆殿里早点了烛灯,静嘉从容走向意态优雅的静娴,叠手一礼,“见过姐姐。”
静娴连头都没抬,“起来吧,冬筝,去给二小姐挪个座儿来。”
静嘉又道了句谢,接着方在一旁落座,“这样晚了,姐姐还读书?仔细光暗伤了眼。”
听静嘉这样说,静娴才迟迟拢起书卷,笑意寡淡地看向静嘉,“我听冬筝说,你下午要出端本宫,太子妃拦着没许?”
“是,姐姐知道了?”静嘉顿了顿,带着几分试探地问:“太子命我进宫,并不是为了陪姐姐……是不是?”
静娴毫不遮掩地颔首,“二妹妹自幼聪慧,何必多此一问?”
“姐姐早就知道?”
“是。”静娴承认的坦荡,熟悉的眉眼间却有着静嘉陌生的神色。
静娴察觉到静嘉的注视,微微偏开脸,避开了静嘉的目光,静嘉不依不饶地追望着她,“那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太子想做什么?这件事父亲母亲可知道?”
“二妹妹问了这样多,该叫我先答哪一个?”静娴仿佛并不为静嘉的处境而着急,反倒是肘撑小桌,以手直颐,向静嘉玩味一笑,“我也不知道太子想做什么,不过母亲大概是不知道的,二妹妹且放心,在我这里,你会平安无虞。”
“姐姐……”静嘉透出几分失望的神色,“若太子是要用我要挟父亲或是临淄郡王怎么办?若太子还是想将我嫁给永安侯世子怎么办?你就算能保我平安,能保得了父亲、保得了王爷吗?”
静娴冷作一笑,重新摊开经书,低下头去,“二妹妹真会说笑,我如今是太子的妾侍,为何要管临淄郡王?至于父亲……你以为太子想整治父亲,还需要拿你做威胁?”
静嘉愣了须臾,眼底的呆怔不过片刻便换成了惊诧,从静娴的话里,静嘉极快地意识到静娴其实还是知道什么的,譬如,太子的目标是临淄郡王。
看着沉湎于佛经的长姐,静嘉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然而,静娴却在片刻后再一次放下了书,“二妹妹,你只管在宫里安心住着,若是觉得无趣,想要什么,大可同姐姐说,无论怎样,你始终是我妹妹,姐姐不会让太子妃对你做什么的。”
看着静娴眼里终于露出旧日的温柔,静嘉惋然一叹,“多谢姐姐,我知晓了。”
静嘉站起身,向静娴一礼,“时辰不早,妹妹不叨扰姐姐看书,这便回去了。”
97磊落
待回了雨秋阁,花青与叶青俱被静嘉寻了借口打发到外间去,绿玉方沉沉叹了口气,“大小姐……奴婢是说倪良媛,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淡漠,待小姐远没有从前亲热。”
雪桂上前替静嘉倒了碗温茶,一面递过去,一面轻声埋怨绿玉,“这还在宫里呢,你说话好歹收敛些,莫给咱们小姐惹麻烦。”
绿玉扁了扁嘴,一声不吭地闪到了旁边去,静嘉瞧她那怏怏神色,不由轻笑,“宫里处事艰难,姐姐性子变了也是有的,出嫁从夫,她何曾有过错?”
“小姐……”绿玉含嗔带怨地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又是低叹,“难不成咱们兴冲冲的去找良媛庇护,就这样灰溜溜的回来?”
静嘉闻言,狡黠一笑,“谁告诉你我是去找她庇护的?”
绿玉眼神立时亮起了起来,“那小姐……”
静嘉在她额前屈指一敲,“先别得意太早,我可不保证我的法子有用……不过,咱们总不能在端本宫坐以待毙,任太子摆布不是?”
听静嘉这样说,连雪桂都有几分按捺不住,好在她一向稳妥,先是将窗户都关得紧了,才靠近静嘉,“小姐别吊奴婢们的胃口了,且说来听听。”
“我将我的帕子丢到了去姐姐的那条路上,那条路离着太子妃的留鸾殿颇近,倘使……我是说倘使,有王爷的人拾到给他,他自然能寻到借口将帕子亲自还我,见了王爷,自然便有办法摆脱如今的境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