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静嘉擦了擦脸,水是温热的,布巾贴在有些发肿的眼睛上格外舒服。她长出了口气,却并没缓解心里沉沉的疲惫感。“姐姐在宫里,实是辛苦了。”
待梳妆完,静嘉又自己发了会呆,才从寝阁里出来,姚黄替她问过了冬筝,说是良媛……哦不,皇后懿旨已经下来了,静娴现在是倪良娣了,倪良娣还没醒。
静嘉并不急着去见静娴,只是走到殿外,立在阶上,望着天际的鱼肚白,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宫中……风雨欲来。
66老参
有时候,静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直觉还是非常准的。
在她陪着卧床的静娴用了早膳后,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就来了,说是邀二小姐去留鸾殿一坐。静嘉见静娴眉央紧蹙,下意识想要回绝,静娴岂能不知自己妹妹的心思,当即便道:“二小姐稍后就去,请太子妃稍等片刻。”
那宫女十分知趣地称是而退,静嘉神色复杂的望向静娴。
“妹妹……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连累的你到宫里,陪我生受这些罪。”静娴面容惆怅,说不出的忧郁。
静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姐姐胡说什么呢,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不是姐姐,我还没有这份机缘住到宫里来呢。”
静娴摇头轻笑,“这宫里也没什么好的,樊笼一座罢了,不过是……修的精致些的金丝笼而已。”
“姐姐后悔了?”静嘉问出了这个她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孰料,静娴仍是那副笑脸,握着她的手却使上了几分力。“不,妹妹,咱们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你不必进宫来遭这份儿罪,而我却是……避无可避。”
这番话说的静嘉一头雾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她正是踟躇间,静娴已是松开手。“你去吧,别让太子妃久等。”
静娴仿佛已经知道太子妃要说什么似的,嘴边儿笑意染上了几分轻蔑,这是静嘉从未见过的静娴,再不是温润平和,而是渐渐露出了属于她的棱角来。有傲气,有成竹在胸,也有……隐隐的算计。
静嘉起身向她一礼,静默退了出去。冬筝已是等在门边,臂弯上搭了件儿皮袄,极是恭谨。“奴婢陪二小姐去见太子妃,二小姐仔细受风。”
“嗯。”静嘉颔首,默许她替自己披上皮袄。
静嘉迈入留鸾殿时,里面笑语如珠,丝毫不似衍庆殿中的沉闷,静嘉浮起一个冷笑,静娴一向受宠,此番小产自然是人人乐见。而这般毫无忌惮的祥和气氛,静嘉实在难以相信,静娴出事,与这其中在座之人无关。
渐渐收敛起表情上的不尊,静嘉垂首,低眉顺目地进了偏殿,向正座中人欠身为礼,“太子妃万福。”
“二小姐可来了,让咱们好等呢。”
说话的不是太子妃,静嘉微微抬起眼来,余光扫去……唔,大概是苏承徽,绛紫的宽幅裙摆自绣墩上散开,上面是云龙海水纹襕,富贵得紧。见太子妃没答话,静嘉便微侧身,向苏承徽亦是一礼,“臣女见过苏承徽,承徽万福。”
果然如静嘉如猜测的一样,苏承徽娇笑出声,“二小姐好聪慧,竟知道我的身份。”
“承徽大名,如雷贯耳。”静嘉的口气带着一点嘲讽,话说得隐晦,意思却挑的极明白。
她能从哪听到苏承徽的名呢?无非是静娴口中。苏承徽脸色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便掩饰起来。“二小姐真会说笑。”
这般,太子妃方开口。“二小姐起吧,来人,给二小姐看座。殿下今日才告诉本宫你昨夜留宿宫中,因而本宫也没来得及派人去好好布置一番,二小姐不怪吧?”
太子妃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歪靠着炕几,漫不经心地拨着一串儿翡翠十八子,通身都透着雍容。静嘉敛裙落座,谨慎地答了话:“回娘娘,臣女不敢劳烦娘娘,如今已是很好了。”
太子妃将那十八子信手撂到一边儿,端起了身侧的茶碗,抿下一口。“嗯,二小姐果然省心,本宫叫你来也没旁的事儿,无非是看你住的好不好,若是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让人来支会本宫,本宫必不会亏待你的。”
静嘉听着太子妃这般腔调,总觉得哪里透着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来,抬眼时,她只注意到了苏承徽对自己充满探视的目光,那眼神就像猎豹遇到了自己的食物,在计划着如何一击制敌,然后将自己撕咬开……静嘉不由得蹙眉,“臣女有良媛照顾就好,不敢劳烦娘娘费心。”
太子妃动作一滞,接着轻巧放下了透着茶碗,“本宫也希望,你不必让本宫来费心。”
她好像在暗示什么?
静嘉挑眉,目光遇太子妃刚好对上,太子妃微微一笑,并不躲闪,“怎么?二小姐有问题么?”
“没有。”静嘉答的干脆利落,“臣女不放心姐姐一人在衍庆殿,请娘娘容臣女先行告退。”
太子妃以手支颐,“去吧,替本宫问你姐姐好。”
静嘉低垂首,“是。”
这么就完事儿了?静嘉满心疑惑。
没有刁难,也没有面子工夫的客气,太子妃叫她过去,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问问自己住得好不好?还是为了说刚才那番阴阳怪气的话?
邵氏不在,自己唯一能请教的人,大概就是姐姐了。
静嘉这么想着,便准备直接回衍庆殿,但很显然,她遗漏了B选项。
“二小姐。”
静嘉被忽然叫住,向声源处瞥了下头……算是个熟人儿,阿童。
“童公公。”静嘉立在远处,十分客气地朝他颔首为礼,“童公公怎么来端本宫了?”
阿童笑嘻嘻地凑到跟前儿,变戏法似的在静嘉面前变出了一个长条的锦盒,“二小姐叫奴才阿童就好,奴才是奉王爷的意思,来给倪良媛送老参的。”
静嘉颔首,“那我先替姐姐谢过王爷,也谢过你了。”
“二小姐客气了,这都是顺便的事儿,奴才来,是专程请二小姐的。”阿童眨了眨眼,想提示静嘉自己说出他的目的一般。
饶是静嘉已经猜到,见了阿童这个表情,也有几分不愿,不愿主动说出。“哦?请我做什么?”
阿童也不恼,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请二小姐移步端本宫外,咱们王爷有几句话想跟二小姐说。”
静嘉斜睇了眼身侧的冬筝,冬筝始终是垂首的姿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两人在说什么似的,果然是在宫中历练出来了。阿童根本不急着静嘉的答复,始终是一副笑面孔,极耐心地等着静嘉左顾右盼。静嘉犹豫一刻,终究是婉拒了。“臣女身份不便,阿童替我带句话,让王爷请回吧……”
阿童好似早料到了她的答案,笑得见牙不见眼。“王爷说了,二小姐必然不肯见他,不过,王爷还说,二小姐在宫里必定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王爷都知道,愿意为二小姐解惑。”
静嘉挑眉,“我能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阿童,请你帮我转达王爷,知道的越多才越不安全,静嘉不傻。”
阿童一愣,竟不知要如何再反驳她。静嘉见他不再多话,伸手夺了他捧着的老参。“不过这个……我就替姐姐收下了,多谢王爷。”
岳以睦在端本宫外等了半天,结果就听到阿童这样一番答复,气得牙都痒痒。“她真是这么说的?”
阿童小心翼翼打量着岳以睦的神色,轻声答是。半晌,岳以睦甩袖。“走吧,该去书房了!”
就这么完了?阿童挑眉。
显然,岳以睦不会轻易放过这丫头。他主动来帮静嘉,俨然是因为静嘉有着被帮的价值。两日后,静嘉几乎要在每天陪着静娴说话的生活里快闷出蘑菇来的时候,岳以睦犹如神兵,降临衍庆殿。不过,彼时,太子殿下自然也在。
静嘉起身行礼时,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岳以睦的神色,果然,岳以睦黑曜石一般的乌瞳,正含着笑意,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静嘉一颤……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红帽,恨不得拉起袖口,遮住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岳以睦的眼神太热辣,太子纳罕地将目光落到了这两人之间,不断徘徊。
静嘉几乎要红了脸,岳以睦反倒淡定的不得了,向被床外纱帷挡住的静娴行了个半礼,静娴侧身避过了。
“早闻良娣身体不安,皇兄惦记得紧,今日难得小王也有空,便来看看良娣,但愿不是叨扰。”临淄郡王虽是对着静娴说话,阴郁的眼神却是飘到静嘉身上,静嘉觉得自己仿佛被拿枪扫射了一圈似的,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从前没发现……这临淄郡王戾气这么重耶,自己不过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的勾搭,至于、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来示威嘛。
殊不知,岳以睦不满的恰恰是她的义正言辞,这傻姑娘,什么时候变机灵了?
静娴人在帘后,传出来的声音却还算清晰。“多谢王爷关怀。”
话不多,十分有礼,作为太子的妾侍,和太子的兄弟就应当保持这样合理的距离。
太子很满意,岳以睦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接着,太子十分顺当的勾上了岳以睦的肩膀,“走吧,你皇嫂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