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无法,只得低着头,沮丧地往宜宁院走。
本着错则思过,过则思改的原则,静嘉回到“明月引”,上了榻也没心思睡觉。姚黄才帮她放下帷帐,静嘉便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对墙而坐。
错在何处?
饮酒?静嘉之所以敢提出来,便是在倪府大小餐宴上饮过之故,母亲既不曾反对过,便也不该为此生气。
那难道是害毓慎喝醉?太过失礼?这个倒是有可能,邵氏素来在礼仪上十分重视,女儿家闺中名声实为可贵,这是拿来说亲的重要筹码,邵氏期盼静嘉能得个好姻缘,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疏漏。
但……何至于气到不见自己呢?静嘉揪着被子两端,收紧,再收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通过缚在身上的压力给自己充足的安全感,并借以抑仄心里趵突泉一般喷涌而出的委屈。
静嘉闭眼,挡住想往外流的眼泪——别哭,别哭,快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大概想得太入神,静嘉就以这个姿态睡了过去,而翌日醒时,静嘉彻底欲哭无泪:我!落!枕!了!
12过年 [捉虫]
时间过得匆匆,静嘉闭门自省的这几日里,倪府已是进入了年关最忙的时段。
倪府上至倪子温夫妇,下至洒扫婢仆,俱是一身喜气洋洋的新装。吏部早在小年前已经封印,倪子温为董相暴毙之事奔走,稀稀拉拉忙到二十八日,总算将手头工作收尾,安心回家休假。一边检查长子文武功课,一边与妻妾们交流感情,当然,也要进行倪府多年以来的传统活动——由家主亲自写春联、福字。
而今年有了新气象。
因着中秋节后,敦堂与赵菡订下婚约,倪子温把写福字的任务,交给了嫡长子,算是昭示全府——我大儿子马上要长大啦,别把他当小孩儿看了。
敦堂头一回接手这项任务,干得仔细而慎重。
静嘉虽足不出户,却丝毫不影响她得知这些事情,“明月引”的“四小牡丹”都是她的耳目,每日通过不同渠道打听八卦,来保证静嘉不成为奥特乌曼(out-woman)。因怕静嘉无趣,在德安堂请过安后,敦堂会来“明月引”,和妹妹一起写字——静嘉抄《女论语》,敦堂写“福”;用晚膳前,静娴也会来陪静嘉做做刺绣,以防妹妹懒怠。
其间,静雅还来挑衅过一次,试图落井下石,嘲笑一番,可惜,静雅在静嘉“哦”与“呵呵”的回复中,败兴而离。
若说有什么不如意,便是静嘉总莫名想起毓慎来,想起他调转马头前那一句“没想到睁开眼发现是真的”。静嘉已经记不起他说话时的表情,或者他说话时根本就没有表情。那,再见到他时自己该怎么回答?追问答案还是避而不谈?
为什么要避而不谈?
自己的初衷不就是替姐姐问一个结果吗?
可是……毓慎的口气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静嘉托腮,一个时辰经常就这样发呆呆了过去。在整日的纠结里,静嘉几乎刨出了毓慎从酒醒到送她回府这一段时间内所有的神态表情和语言。其实没有对她的疏离,一如常态。
只是最后才留下这句话。
在不断琢磨毓慎想法的思考中,五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腊月二十九,晚膳前云萱来取静嘉所抄《女论语》,同时传话道:“夫人请二小姐去德安斋用晚膳。”
这是惩罚结束的意思?静嘉捧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作惶惶不安状随云萱一道儿去了德安斋。待静嘉到时,离用膳还差些时辰。
倪子温在书房不知做什么,而邵氏在耳房里,一手执账簿,一手扒拉着算盘珠子,紧蹙眉,面容严肃。
“母亲万福。”静嘉压手为礼。
邵氏抬头扫了她一眼,让人去挪了绣墩儿来:“你先坐,最后几页帐了,一会儿再说。”
静嘉乖乖点头,安静入座。
每逢年底,邵氏就要将一年中的大小账目重新审算一遍,确认无误后封箱保管。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是以,邵氏一年里最繁忙的日子,恰恰与倪子温相反。
从侧面打量着母亲,静嘉看到她眼角的细纹,随着母亲眉心一皱一舒,时深时浅。看着母亲的样子,静嘉有些惊恐。难道自己30年后就会和母亲现在一样吗?把所有的精神都付之于子女、妾侍还有这些生活的零碎上。没有娱乐,所有的宴席聚会,都是人际关系的战场。
这真可怕。
“云萱,收起来吧,没问题了。”邵氏疲惫地揉了揉眼,云萱一面答应着,一面绞了块热手巾递上去。邵氏捧着热手巾搭在眼上,才与静嘉说话:“这几日可闷坏了?”
静嘉小心肝儿一颤,“还好,大哥和大姐姐每日都来陪女儿,要抄书,有事做,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邵氏轻笑了声,拿下手巾,信自放到一旁炕桌上。“倒是实诚,那反省出自己做错哪里了吗?”
静嘉点点头:“女儿做错了好多好多,不该带着他们喝酒,在人前失礼,也不该自己留下,让娘担心。”
邵氏虽然一时生气,但到底是母亲,气过便就原谅了静嘉,这会子自然如旧日一般亲昵。邵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静嘉坐过来。“你今年虽然才九岁,但娘一直觉得你是个早慧的孩子,素日里人情往来的事情,都讲与你听。只一件事,娘觉得你知道对你反而不好,所以始终未说。”
邵氏一面说,一面揽过静嘉。静嘉靠在母亲怀里,好奇心被激到爆棚,抬着小脑袋神采熠熠地盯着母亲。
邵氏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才生出你的时候,你孙婶娘想来替慎哥儿订娃娃亲的。”
什么?!
难道自己已经是孙毓慎的未婚妻了!静嘉登时从母亲的怀里挣了开来,下意识道:“我才不要!”
说出口来,静嘉又有些后悔……这话说的是不是太绝了?毓慎其实还算不错来着?
邵氏只一笑,摸了摸静嘉发顶,没有答她,继续说着:“当时孙家几房闹得颇难看,娘不想自己女儿嫁到那样是非多的深宅大院儿里,便推说要待你长大些再看看。但你爹一直挺满意孙家的,说是家学渊源,又为朝中少有耿直清流,能与孙家结姻,对你父亲来说,倒是很重要的助力。”
静嘉竟然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冒出一丝窃喜,努力压制着心里卟噜卟噜往外冒的粉红小泡泡,佯作淡定问:“然后呢?”
“就像现在这样两家都彼此静观呀,你父亲官越做越高,你又表现得处处得体,孙家的心思大概不会变,只是慎哥儿固然聪慧,却太难约束了些,再者,他们家不是长房,分家后远不如过去光鲜,娘总觉得,你还能嫁得更好些。”
静嘉一愣,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接口:“所以,母亲那日生气,是气……”
邵氏打断道: “不是气,是怕。怎么就你偏偏留下了呢?若是孙夫人借题发挥,你来日岂不是非慎哥儿不嫁了?你名誉若是坏了,嫁过去立不住威怎么办?”
……那样儿也挺好的?静嘉很怂包的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邵氏见静嘉默不出声,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重新把她揽到怀里来:“你还太小,这些事情娘说了,你可能也不懂。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莽撞了,与孙家兄妹保持些距离,记得了?”
静嘉点头,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嘛。
邵氏欣慰一笑,起身拉着女儿往外走。“好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等过了年,咱们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让你们好好松快几日。”
听到庄子静嘉眼睛都放了光,倪家的庄子上辟了个温泉池,每年不过能去住那么一两回,而静嘉每次都要把自己骨头都泡酥了才舍得出来。泡温泉大概是静嘉穿越以来享受过的最与现代相似的休闲方式了!
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静嘉与家人“食不言”地进完晚膳。心里装了太多事,这便是一夜的梦接梦。静嘉竟然真的梦见自己嫁给了毓慎,而在两人喝交杯酒时,静娴突然出现,打翻了酒杯,要拿绳子勒死自己。
静嘉一个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浑身冷汗。正平息时候,姚黄已经听见动静,领人进来服侍洗漱了:“小姐今日起得倒早。”
静嘉不知如何解释,只安静地梳妆穿戴,待披上斗篷出门时,才恍然惊觉,弘德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不期而至。
早上向双亲请安、共用早膳后,倪府的传统除夕活动就要开始进行了。古代与现代差不多,各单位都要给员工包个年终奖之类的,倪府第一个环节就是给全家的服务人员发奖金。
最先上来的是以刘管家为首的有资历的老人儿,都是拖家带口,给老板和老板娘恭恭敬敬磕头示忠。对于这一波人,倪氏夫妇的奖赏态度是大笔给钱,大力施恩,借机树立忠心典型,告诉其他人,只要你们好好干,money多多滴,赏赐大大滴!
接下来是贴身服侍倪氏夫妇的婢仆,包括每日随倪子温出入的长随们。红包,当然也是包了个大份儿,但最重要的是为他们安排额外福利。譬如解决户口问题啊,婚嫁问题啊,老人安置问题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