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倪子温的书桌上摆着厚厚一摞太子党人收集来的岳以睦觊觎帝位的证据。
他本打算今日早朝呈给皇帝,却没料到,岳以睦竟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太子震怒,原本布好的局,只差最后收网,猎物却堪堪逃掉。他现在将证据送到他父皇的枕席前又如何?他的亲信队伍镇压在京,以防皇帝驾崩,临时生变,精兵强将,他如何能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去追拿岳以睦?
可若是等……太子跪在乾清宫侧间外,他身后跪着的是皇帝后宫嫔妃,嘤嘤压抑的哭泣恍若一个极细的弦线,勒在他的额上,勒得它脑仁生疼。
等不及了。
他的父皇命悬一线,等国丧完毕,他顺利登基,岳以睦怕是早就到了云南,有木氏护着他,他大可安心做他的土皇帝。
太子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突起,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发着微微的颤抖。
正这时,皇后拨开垂帷,哀悯的眼神落在太子身上,她稳步走向自己唯一的儿子,压低了声音劝道:“坚强些,你父皇就要去了,这个皇宫,这个江山,都等着你来主持大局呢。”
太子点了点头,撑着地案准备起身,跪在他身边的太子妃章氏趁势扶了他一把,太子将眼神落在妻子身上。章氏眼眶发红,却仍然透出坚定的目光,“殿下去罢。”
皇后亲自替儿子打起了垂帷,温柔的手搭在了太子肩上,“去和你父皇好好说会话,你知道的,他一直最疼爱你,也最看重于你。”
太子颔首,微弯腰进了寝殿。
岳以睦,你逃了又如何?你是孑然一身,可本王却有母后,有贤妻章氏,爱妾倪氏,还有牙牙学语的嫡长子。
而岳以睦,你以为你有什么?
这天下,注定是我的。
“殿下!”不等太子走到皇帝的身侧,太医已是纷纷跪倒在地,“皇上……殡天了!”
太子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龙榻上那个双目已合的君王。
岳以睦……这天下已经是我的了。
弘德三十年三月廿七,帝崩,举国哀恸。六月十八日,先帝梓宫停灵满九九八十一日,百官送葬。
翌日,太子岳以承即位,改元定坤,登基大典上,岳以承颁下圣旨,大赦天下,封临淄郡王岳以睦滇王,即日就藩,婚期延至三年孝期满。封皇三子岳以靖吴王,大婚后就藩。
太子少师倪子温任参知政事,其子倪敦堂戍边有功,晋为骑都尉。
永安侯拥立有功,晋为永安公,英武伯拥立有功,晋为英武侯。
静嘉知道,这看似尘埃落定的平静,却藏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暗涌。
110岳以睦番外
【一】等我
“北有魏宫,南有木府”,我从小听母妃这样吹嘘她的家乡,却第一次来到这里,望着辉煌精致的木府,我终于知道母妃所言不虚。
玉龙雪山高耸入云的身影,潺潺的溪流,大研镇被这样安逸的环境所包围。怪道人们常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样宁和却广阔的地方,才会生长出母妃那般刚柔并济的女子。
六月的大研镇依旧如春季般温和舒适,木府的万卷楼中淡淡的檀香静气凝神。京城的信使刚刚为我带来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信息,岳以承如愿以偿的即位,母妃被软禁起来,倪家、赵家、苏家……太子党统统封官晋爵,胜者王,败者寇,这是我和大哥都明白的道理。
暗中角逐已久,而这样狼狈出逃的一天,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太子的人射了我一箭,箭伤落在左肩上,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成功了。但我还是在舅父的庇护下,成功逃了出来。
舅父再三同我确认,这样的冒险,是否还要再来一次。
彼时我肩伤未愈,说是颠沛流离丝毫不过分,为了防止父皇驾崩后太子再派人来追杀,舅父将手上全部的人手分成两队,掩饰路线,从邺京到大研的这一路,草木皆兵,胆战心惊,舅父亲切但责备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阿睦,你要想清楚,你阿妈还在邺京。”
箭伤隐隐作痛,我却不假思索的点头。正因为母妃在邺京,我才要回去。
我知道,母妃会一直等我回去,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等我。
【二】妻子
那一日受伤时,从她那儿偷来的帕子被血染得鲜红,舅父安排来服侍我的丫鬟阿香替我洗了好几次,都没有将帕子上的血污洗掉。
阿香捏着那帕子问我是不是我妻子送的,我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她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妻子,但她现在还不是。”
总有一日,我将会以最隆重的婚仪宣告天下,倪静嘉是我的妻子,是从今以后与我相濡以沫的人,我们的结合将成为普天之下乾坤清宁的象征,天下安定与否,便只在我二人一念之间。
“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呢?”阿香仰着脖,认真地问我,“她会等你回去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也一个小姑娘解释比起跟我逃亡,留在邺京面对风云动荡和父母的安排是更可怕的事情,而我更不忍启齿的事情是,我没有能力带着静嘉一起离开,我尚且不能自保,如何护得她的周全?
我几乎可以料想,静嘉送我走的时候是要鼓出多大的勇气去忍受分别和我离开她要面对的风浪。
一个被延滞的婚事,和一段被拿出来任人置喙的往事。
无论如何,我注定是有负于静嘉。
可这一切我没法向任何人倾诉,希望我长久留在木府的舅父不行,这个善于倾听却实在不谙世事的阿香也不行。
她实在太小。
【三】意外
阿香比静嘉还要小,她只有十四岁,黝黑的皮肤和微胖的身材与大研镇多数的女子一样。但她还有一双明亮的眼,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
这双眼常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静嘉的样子,她就像阿香每次抬头看着我一样,顶着黑曜石一般炯炯有神的眼望着孙毓慎。那个时候毓慎还没有比她高那么多,两个素有青梅竹马之称的人站在一起,说是金童玉女毫不为过,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都没再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之前说了什么,静嘉的眼神晶亮极了,而毓慎也是颇为认真的样子。
大概毓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着静嘉的时候,总是十分认真的样子。
我以为,他们会毫无疑问的在一起,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真的是爱……大概,更像是习惯?
直到我发现毓慎和赵芙的事情。
赵氏长得确实很好看,毓慎的动心实乃情理之中。但我总觉得他是新奇多过欢喜,他待赵氏的态度,颇有几分对宠妾的偏爱。但做毓慎的嫡妻……赵氏实在欠了点儿火候。然而,凭赵家的身份,即便是做贵妾,孙毓慎下辈子也娶不到赵氏女。
想到那个固执有坚持的小姑娘,我自然而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满心警惕,想尽办法尽快促成自己和孙毓慎的婚事。但她竟然放弃了。
那个可以为一首诗敢和我小姨子撕破脸的女孩,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如此软弱?她轻而易举的选择了退出,哪怕我明确的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甚至可以出面促成她和毓慎的事情。
她实在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从出现,到她暂时的退场。
【四】喜欢
我走得匆忙,她明明不舍,却没有为落下一滴眼泪。
不哭也好,我喜欢坚强的姑娘……我喜欢她。
如今相隔山水迢迢,我却终于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为什么要舍不得我?
傻姑娘,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你的果决,不落一滴眼泪的送我离开。因为喜欢你的固执,即便姚氏自作主张定下了那三首诗魁,你仍敢塞给阿童另一张诗笺。因为喜欢你偶尔才露出来牙尖嘴利的模样……“和你今日同居一室,我才更要没脸。”“可别说出你的身份来,丢就丢自己的人,别连带着你父母一起倒霉。”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识你的说话不饶人,你竟然半分余地都没给姚氏留。那日回去我畅快淋漓的笑了好久,毓慎看着我乐不可支,满面不屑。
你一定猜不到他说了什么。
“臣可是从小这么被她骂到大的,王爷您这是把快乐建立在臣的痛苦之上。”
我又笑他最后一句,他却告诉我,那是他从你那里学来的话。
良久,毓慎幽幽一叹,“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和她互相打趣了。”
静嘉,你知道吗,他和赵氏婚后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的决定。我不敢告诉他,他大错特错,错过了那个古灵精怪,毫无心防的你。
毓慎偷着送我出的京,他大概有预感,当日虽是生离,可也许来日便是死别了。
他说他一点都不怪赵氏,他说他是自作孽。
错过了最合适的人,错过了一生安稳的可能。
毓慎同我道珍重,可我想,他大概还想让我珍惜你。都说失去了才明白什么是可贵,他懂了,却怕我还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