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没想过,自家会与白家结亲。
同是青年时期就跟随今上的潜邸之臣,他却是根本比不得白济远的,白家为了今上,付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被今上追封为忠宁公的白家老太爷白明洲,年轻时期在海上闯荡了二十多年,挣下了万贯家财,却为了孙子的倾心追随,倾囊而赠于太子。“三王之乱”时,白家老太爷、白家太爷、太夫人,以及白济远的夫人姚氏,更是为了护住当今皇后和太子,命丧胶州王麾下之手。
是以,身为胶州王妻舅的妻舅,又救下了唐家嫡系后代的他,也算得上是白家的仇人了。二人虽同朝为官,却是从未有过任何的来往,甚至于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不过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做父亲的全然没有来往,两家的女儿,倒是因一次宫宴,成了闺中密友。
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很是错愕,根本不知道圣人到底有何谋算。可就算再不甘愿,圣旨已下,他还是不得不无视了姐姐的无声谴责;外甥的伤心难过;和女儿的依依不舍,将她嫁给了白澈。
时时刻刻都关注的姐姐和外甥生活的他,不是不知晓女儿偶尔会出了白府到怀远坊与外甥相见,可鉴于他们自来都是尊礼守矩,从未逾越过界限,他便也就当做不知道。私心想着,既然白澈给不了女儿幸福,只要瞻仰偶尔的相会能让他们都觉得开心,能够安下心去好好儿的过日子,他这个做父亲、做舅舅的,也只能在可以为他们保驾护航的时候,竭尽全力的护着他们!
到哪一日,他护不住了,便自赔了性命给白家,算是赎了自己的罪孽。
可他从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早。他明明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们留下的一切痕迹,连骁骑营都抓不住踪迹的事情,白家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应是不会那么容易发现才是。
白澈怎么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怀远坊,还将女儿和外甥抓了个正着了?
屏退了左右,跟着白家侍从独自前往芳草街的时候,涂经平的心中,真可谓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他自然是不清楚,就因为他的纵容和偏护,前世白清不但被他的女儿掐死,然后又活了过来,还机缘巧合的在书楼里看过了那本名为《弃妇翻身记》的书,并将其中的一字一句,全然深刻的印记在脑海里。
那本书中虽然没有详细的描写过涂氏与她表哥私会的日期情形,也没有提到他这个京兆尹为了女儿外甥能够顺利偷情而做的那些事情。却偏偏就是那么巧,苏梅进京以后,租住的房子,正是在芳草街后面的锦绣路。一墙相隔,恰巧就看到了涂氏偷情的行为,她详细的调查过白清,对白清的嫂子涂氏,自然也不会陌生。这一见之下,可不就是把柄自动送上了手么?
因着涂氏是苏梅策反的毒妇女配白清身边第一个重要的人物,书里面对于她私会表兄的芳草街及四十八号小院,描写的不可谓不仔细。详细的地址号牌、房屋的格局架构、院内的布置装饰,一一赘述,犹如亲临其境,叫白清记忆犹新。
白澈涂氏的婚事,乃圣人所赐,她做出偷情之事,可不单单只是贞洁问题,说大了,涂氏及其全家,还可以以藐视圣意之罪论处,涂氏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以此事为要挟,涂氏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为其所用。之后,苏梅可真没少迫使涂氏为其做事,前世里白清屡屡受挫,她这个嫂子兼闺蜜,真真是没少出力气的。
当然,在那本书中,她很是识时务的襄助了女主苏梅,自然就得了好报。白家家破人亡,除族掘坟;白澈不得不远走他乡之时,她却是得偿所愿的离了白家,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兄为妻。
至于婚后是否幸福,书中未曾提及,白清也就不知晓。
可她对自家兄长素来敬爱,除了自己,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欺辱。涂氏这般对待她的兄长,她哪里忍耐得住?面对芊若,甚至于面对袁茂林、苏梅等人,她都可以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与他们虚以为蛇,可面对涂氏,她忍不下去。
所以,当日白清初见涂氏之时,会那么直白的质问点醒她,正是因为看到书中描写她离开兄长和侄儿侄女的时候,兄长和侄儿侄女曾苦苦哀求。既然兄长在乎她,她就想给她一个机会,只要她在知道别人发现她的秘密之后,能够幡然醒悟,她便将一切吞回自己肚子里,再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她没有,她甚至于连丝毫的愧疚之色都未曾流露,可见其心中,表兄的地位比之丈夫,高得多了。
发现了这一点的白清,在与兄长坦白之时,自然不肯替她隐瞒,直截了当的将她的私会之所吐露了出来。
极力掩饰的秘密如此被暴露出来,涂氏父女二人恐怕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吧!
☆、第023章
涂经平进了门,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地上被捆得死死的,因堵了嘴无法说话,只扭动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用眼神凄然的向他求助的女儿和外甥,直直的朝坐在首位上,手持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白澈行去。讪讪的笑着打了招呼,寒暄道:“贤婿今日,怎没去东宫?太子受了圣人斥责,又被禁了足,如今怕是心中不太好受,贤婿该去劝劝才是。”怎地就跑到怀远坊来了?
“涂大人。”白澈抬起头来,将书放到一旁的几子上,起身抬手指向地上的唐尧,冷声道,“当不起涂大人此称,您的贤婿,在那儿呢!”
涂经平的面色陡然一红,又白了白,几番变幻,似是变色龙一般。好久之后,才堪堪的找回了自己突然失去的声音,哑声道:“贤婿说笑了,你与小女的婚事,乃圣人钦赐。他们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关系亲近的好似亲兄妹一样。听闻贤婿素来疼爱令妹,想必能够理解他们这份兄妹之情才是。”这话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不由得就挺直了脊背,原本的心虚也突然之间散了去,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理直气壮。
白家兄妹二人关系的亲近,京城里谁人不知,白澈比白清虽只大了七岁,却是真的将这个妹妹当成女儿在疼,自然就少了许多的忌讳。于卫道的旁人看来,便是有些不妥了。
如今,他的妻子不过是与一同长大的表兄关系亲近了些,又没做出什么来,怎就要给他们戴上一顶通-奸的帽子了?
圣人不是也说了,兄妹之情嘛!亲近一点,谁能有什么意见呢?他与他的妹妹是兄妹,自家女儿同外甥,一样也是兄妹。
白澈被他这态度和言语气得笑了起来,上下的打量着他,讽刺道:“涂大人好口才,白某竟是不知,涂小姐背着夫婿躲着人悄悄的跑到这偏僻的院子里来,竟是要见她的亲哥哥呢?”眸光转向唐尧,然后蓦地又转回来看着涂经平的脸,面上渐渐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歉声道,“这唐尧的眉眼,倒是跟岳父大人有五六分相似呢!岳父大人,莫非他竟是您的儿子?解语还真的是来瞧她哥哥的?”
涂经平听得此话,张大了嘴,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一惊一乍的,真的是那个凡事都从容沉稳的“玉郎”白澈么?
白澈却不管他,只连连自责的说道:“失敬失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识自己人了。来人来人,还不将本官的舅兄放开,本官得带着他到圣人面前去,跟圣人好生说说。如今朝中正缺良才,怎么能因为舅兄的母亲曾经嫁过叛党唐家,姓着唐家的姓,就将心腹大臣的亲子,弃之不用呢?”又冲涂经平带着点儿责备意味的嗔道,“怪道当年岳父肯拿自己的功劳去换取姑母母子二人的性命,原来竟是有这样的关系在里面啊!哎……其实岳父大人您实在也太过小心了些,圣人也是性情中人,能够理解岳父的,否则当年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唐家的人也早都死绝了,岳父大人还是叫舅兄赶紧将姓改回来,怎么能够一直委屈了他,姓着叛党唐家的姓,连抬起头来做人都不行呢?当然,也省得解语想要见见亲哥哥,跟他诉诉苦,谴责一下我这个不称职的夫君,还得如此偷偷摸摸的。”
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又合情合理,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好似真的是一个关心岳父、同情舅兄的好女婿。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唐尧和涂解语听得这番话,却被震惊的连挣扎都忘记了,只鼓瞪着双眼,茫然无措的看着唱作俱佳的白澈。然后,越听越怀疑,越听越觉得有理,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带上猜疑之色,转向了涂经平。
而此时的涂经平,却已是被他的这一通胡言乱语的猜测给气得双目通红,张口结舌,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高洁如魏晋名士之流的“玉郎”白澈,竟是这般的毫无顾忌的,像是长舌妇一般,随便抓着点儿名头,就开始搬弄起了是非,将一大桶的脏水,直接的泼到了他这个岳父的身上。
他说错了什么?不过是拿他们白家兄妹二人亲密的感情,来比喻了一番自家女儿和外甥之间的关系,为他们洗脱偷情的罪名而已,怎么就被因为这样一句话,掰扯出来这么多诡异的事情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