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那二个脸色均是一变!
院门是锁着的,枪支都在老陆的房间里,即便有外敌入侵,去老陆的房间拿枪就行了,根本用不着时刻把枪放在自己身边。
除非,是防止这屋子里的人。
茱莉亚惊恐地看看老陆,她小声说:“老爹,真的有必要么?”
老陆沉声道:“我也希望没这个必要。可是茱莉亚,咱们差不多有四年没见他了……我不希望等出了事,自己再后悔。”
茱莉亚沉默地点点头。
俩人从茱莉亚的房间出来,下楼又和在客厅里的邵天明打了招呼,这才走到院子里。
尹真一边开院门的锁,一边小声问:“老陆,真的有必要么?”
老陆沉默片刻,才道:“非常时期,人命要紧。我已经顾不上照顾什么敏感的心灵了。”
老陆带着尹真去的那个方向,正是上次他们遭到狮子袭击的那条路。出发前,老头子肩上背了个大背囊。牛皮的袋子,袋口绑得死死的,但尹真仍旧闻到从那袋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那是带着血腥的肉的味道。
“这个,是口粮。”老陆见他盯着自己的肩膀,于是解释。
尹真想了想,说:“上次茱莉亚和我说,你是去……去发薪水。”
老陆一愣,旋即笑道:“算是吧,往后,说不定发薪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老陆这话,隐约透着不祥之感。尹真摇头道:“老陆你别这么想。孩子的事,大家一起想办法,那斯杰潘虽是个恶棍,咱们人也不少。邵天明和斯杰潘他们住在一起三四年,对他们那群人了如指掌,只要计划周全,找准其要害,咱们就能夺回孩子!”
老陆停下来,看了看尹真:“你果然是个有脑子的人。不过,这件事我不打算让你和茱莉亚插手。”
尹真一愣:“为什么?”
“是我们家的事,你们俩是外人,和你们无关。”
老陆的语气生硬,用词相当不客气,但尹真没为此生气。他拉住老陆的胳膊:“光是你们二个,势单力薄,太危险了!老陆,我和茱莉亚也一样是你的亲人,你不该这样想我们。”
老陆看了他一眼,把胳膊拽开,淡淡道:“别的事你们可以帮一把,这种事,你们最好别插手。”
尹真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其实是因为,你不信任邵天明,对不对?”
老陆陡然停住脚步,他叹了口气:“阿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看得太清楚,不是什么好事儿?”
尹真沉默了二秒,点点头:“有。我那个弟弟就这么劝过我。可是老陆,他是你女婿,孩子是你的亲外孙,他怎么会骗你呢?”
老陆转过身,疲惫地望着尹真:“阿真,我干过十年侦察兵,又在边境搞反恐呆了五六年,新疆西藏那些无人区,我熟得像自家后院,你觉得我会无凭无据怀疑一个人么?”
“新疆西藏?”尹真一愣,“你跑那种地方去干吗?”
老陆一笑:“当兵,出生入死,不去那种地方,难道坐在军区大院喝茶么?”
尹真有点羞赧,他挠了挠头:“我不懂那些,不知道侦察兵是干什么的。”
老陆点点头:“太专业了,你不懂很正常。可是我已经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对周遭的异常视而不见了。”
“老陆,邵天明到底有什么异常?”
一边走,老陆一边慢慢开口:“昨天我们在薄荷屋里躲了很久,是不是?阿真,你还记得那家有个上初中的闺女么?”
尹真点点头:“茱莉亚和我说过,那孩子可能十三四岁的样子。”
“我和圆圆父女分开,是四年以前。当时圆圆九岁。”老陆说,“如今算起来,圆圆应该有十三岁了。和薄荷屋里那个闺女差不多大。”
尹真点点头:“然后呢?”
“薄荷屋的三楼,就是那闺女的房间。因为还是个孩子,她的衣服茱莉亚没法穿,所以一件都没动,全都存在衣柜里,保存得好好的。”老陆继续道,“而且茱莉亚和我说过,这家特别溺爱孩子,衣服全给买的进口货,欧洲原版……昨天我们俩在屋里避难,为了寻找武器,我们把一楼到三楼全都找过了。”
老头子说到这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阿真。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道:“可是邵天明一件衣服都没拿。他打开了衣柜,发现里面没有武器,马上就关上了。看都没再看第二眼。”
尹真的脑子飞转!他呆呆望着老陆,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可……可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啊,也许当时他太慌乱了,没那个心思。”
老陆摇摇头:“阿真,你不了解邵天明,你不知道他有多爱圆圆,那孩子就是他的命。我怀疑哪天圆圆嚷着要吃肉,他能从自己胳膊上割下一块来给女儿吃。”
老陆这么说,尹真就哑口无言了。
终于,他艰难道:“那么,老陆,你觉得到底他有什么事瞒着你?”
“我不知道。”老陆摇摇头,“我甚至也不敢去细想。我只能想到这一步:有不对劲的事发生,而且邵天明还不肯说实话。”
尹真知道不好多问,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仍旧忍不住道:“到底是为什么?老陆,为什么你和邵天明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老陆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背着包继续向前走。
尹真只得跟着他继续走,然后,他就听见了老陆的声音:“陆菱是我杀的。”
尹真浑身一哆嗦!
老陆转头看着他:“邵天明恨我,他一点都没错,他应该恨我。小菱是我亲手杀的,我杀了自己闺女。”
尹真目瞪口呆!他忽然拼命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老陆,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老陆苦涩一笑:“你就那么信任我?”
尹真收敛神色,认真道:“老陆,我是年轻,我是历练不足,对如今这个世道知道得也不多。可我相信自己识人的能耐。我这种能耐,过去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一次叫自己失望。你确实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可你也并非无情无义。”
老陆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了:“多谢你力挺我。可我自己知道,我做了什么。”
他微微吁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遥远的蓝天。
“阿真,你从茱莉亚那儿听说了我女儿的事,对吧?”老陆说,“你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尹真点点头:“我记得是肝……病。”
“嗯,肝癌,做了换肝的手术,家底都花光了,还是不行。”老头子低沉着声音道,“小菱这病,拖了有二三年了,从一开始发现到最后不治,反反复复折腾我们这些家属,日子过得像坐过山车,今天还满心希望,等明天就又得手拿病危通知书了。孩子自己也受罪,癌症这病,太磨人了。有时候我瞧着她哭,求医生再给一针吗啡,我就想,怎么不让这病落在我头上?我替她死也好啊。”
尹真一言不发地听着。
“我们家一团乱,外头,恰恰也是一团乱。当时丧尸刚开始在局部出现,到处人心惶惶,当局反复说没关系会消灭的,但没人信。大家都在逃难,可我们家却没空去管那个,我和邵天明每天只为了陆菱发愁,哦,那时候我刚刚把茱莉亚捡回来。然后医院那边就告诉我们,没多大希望了,准备后事吧。”
老陆说到最后半句,声音已经哑了。事情过去好几年了,可是仍旧在他的心口疼痛着。
他停了停,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外面的世界,马上就末日了,可是我家这个小世界,已经末日了。邵天明不吃也不睡,疯了似的往医院跑,逼着医生再想点办法,其实那时整个社会都在混乱中,那些医生能坚守着陆菱,已经非常尽职了。只可惜,绝症就是绝症,治不好的,他把医生们逼死也没用。接下来不久,市区就出现了丧尸……”
尹真听着,他的心开始狂跳,为了那个他可能猜中的结局。
“上街很快就不安全了,经常忽然冲出一个丧尸,袭击路人。有一次我去医院的路上,就差点被一个丧尸给咬了。结果,就在这种时候,邵天明和我说,他想出了一个让陆菱活下去的办法。”
尹真吞了一口唾沫,悄声道:“他……想把你女儿变成丧尸?”
老陆苦笑:“你真聪明。”
“这怎么行!”尹真叫道,“变成丧尸,那也不是活人啊!”
“邵天明不管那些,他和我说,与其看着陆菱咽气、然后被烧成灰,不如让她变成不老不死的丧尸——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丧尸也会死——至少他可以看见她,她的**也不会腐烂。”
“他疯了!”尹真一口断定。
老陆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陆菱的病很折磨人,我知道,我也不想看着女儿死。可我更不想她变成丧尸。我和邵天明说,绝不可以。我不许他那么做,我的女儿,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死了,也是个堂堂正正的鬼,我不许她像那些丧尸一样,半死不活,最后落得不知所终。”
尹真沉默半晌,才道:“邵天明没听你的劝,是吧?”
老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