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叫尹真的男人,黯淡的烛光下,茱莉亚发现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至于么!
“这怎么可能!”尹真嘶哑着嗓子说,“好好的,还是河清海晏的盛世……怎么会亡的!”
茱莉亚愈发哭笑不得。
“怎么会亡?你去问八国联军,要么去问慈禧太后,再不济你去问孙中山。问我干嘛?它该亡不就亡了?”
“胡说!”男人忽然叫起来,“是谁说大清亡了?!你再敢胡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茱莉亚一听,火冒三丈!
她一把狠狠按住尹真的额头,把剪刀尖抵住他的喉头!
“信不信我戳进去?!”
她这一声暴喝,男人不敢动了!
“我把你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专横跋扈的!“茱莉亚把剪刀往里戳了戳,“我虽然不算小心眼,可你也给我多少收敛一点!再惹我发火,别怪我不客气!”
看出对方服软了,茱莉亚这才放下剪刀。
男人低垂着头,好半天,才小声问:“我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事情,我可以告诉你。”茱莉亚努力压着火,“但是你要注意你的态度!吆三喝四的,难道我欠了你的!”
尹真忍耐良久,才又问:“刚才你说……你说清朝亡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样说?”
“这样说是因为它确实是亡了。”茱莉亚悻悻道,“清朝灭亡都一二百年了,遗老们都死绝了。”
“亡了一二百年了?!”男人的表情就像吞了一颗原子弹。
“你自己算。”茱莉亚掰着手指道,“1911年辛亥革命。我记得当初大张旗鼓搞百年庆,电视台做了不知多少纪念节目,不然我也不会记得这个时间。然后,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这么一算,早就超过一百年了。”
男人的表情更傻了!
“1911年?”他喃喃道,“那是哪一年?”
茱莉亚卡住:“1911年……就是1911年,还能是哪一年?”
“不是,我的意思是……”尹真好像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是想问,这个……对了!茱莉亚,你知道康熙么?”
茱莉亚点点头:“知道,他是皇帝。”
一听这话,尹真来了劲头:“太好了,那么我问你,康熙四十七年,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是哪一年?”
茱莉亚立即留意到尹真语气里的蔑视,她不太舒服地哼了一声:“什么叫‘你们这些人’?”
察觉对方的不悦,尹真一时醒悟,赶紧道:“哦,我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1911年,想必是个年号吧?不知又是哪一朝哪一代?”
“哪一朝哪一代都不是。”茱莉亚哼了一声,扔下剪子,“现在是丧尸朝,妈的,满地丧尸!”
看男人还是一脸呆滞,茱莉亚不耐烦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呀?”
男人努力良久,终于再度抬起头:“这么说吧,我想知道,如今,距离康熙四十七年,到底有多远。”
茱莉亚一愣:“康熙四十七年?那是哪辈子的事儿?你要知道这种无聊事情干嘛?”
尹真被她说得又想发火,但他明显记起了刚才的教训,于是只好压住怒气,忍气吞声道:“我……我就是想知道。”
看他这么执着,茱莉亚也没办法:“好吧,那你等我算算。”
她蹲下身来,想了想,然后用剪刀在地上划了几个数字。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具体多少年,我记不清了,但大致应该是在三百年左右。”
“三百年?!”男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会那么久!你……你怎么算的!”
“很简单。”
茱莉亚在地上又划了二笔:“我记得,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1687年成书的,这本书很伟大,他在书中提出了经典力学的三个基本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听得懂么?”
男人瞪着茫然的眼睛:“牛顿是谁?”
茱莉亚翻了个白眼。
“你就先别管他是谁了,我记得当时我在寝室翻这本书,旁边有同学在拿笔记本看《孝庄秘史》的大结局。同学的名字和脸,我都忘了,所以无法给你提供有效人证。但当时我看完了最后一页,合上书,正巧她那边也打出全剧终的字幕。我记得她当时开玩笑说,孝庄就死在牛顿这本书成书的那一年,所以我们俩当时的行为,有点像荣格所言的共时性。”
她说完这些,抬头看看面前的男人,尹真依然瞪着眼睛,就好像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茱莉亚很气馁,心想,自己把这种白痴救回来干嘛?吧啦吧啦说这么多,居然一句都没听明白。
但这话毕竟不好说,于是她继续耐心道:“你看,孝庄死在1687年,我依稀记得孝庄是个挺早的人物。想来,康熙应该在她之后是吧?是……之后吧?难道是之前?”
尹真赶紧道:“之后!”
“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孙子还是重孙子?”
尹真脸上浮现苦笑:“是她的孙子。”
茱莉亚一点头:“这就对了。那就再加上四十年,怎么也到了十八世纪。就算是1700年,迄今为止也有三百多年了。”
“你没算错?”男人痴痴望着她。
茱莉亚冷静地望着他:“我想,我的小学计算能力应该还保持完好。”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都能告诉你这个答案。”
在她这回答之后,就见这男人忽然抱住头,哭了起来!
男人哭了很久。
期间,茱莉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好去吼他,更不习惯去安慰他——她可从没安慰过痛哭的男人。
于是茱莉亚就只好把椅子拉过来,坐在旁边默默陪着他。
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茱莉亚低头掰着手指,又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她到底说了什么,把人家刺激成这样?她不就说了清朝灭亡了么?她又没说地球要灭亡。
她现在可以确认,自己捡回来一个怪人。
等到男人哭够了,只剩下很轻微的哽咽,茱莉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脸盆在卫生间,”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道,“去把脸洗洗。”
尹真这才闷声不响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脸洗干净,红肿着眼睛和鼻子回来。
茱莉亚站起身,把他拉到镜子跟前,她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擦着碎头发。
“遇到了很伤心的事?”她淡淡问。
尹真低垂着眼睛,不出声。
“睡一觉,明天再吃点东西,你就会好起来的。”茱莉亚说。
过了一会儿,尹真摇摇头:“不会。”
“……”
“一切都完了。”他耷拉着脑袋,继续说,“全完了。”
茱莉亚看着他,然后,她放下手里毛巾,拿起他的胳膊。
“你摸摸,你的脉搏是不是还在跳?”
男人莫名其妙望着她。
“既然还在跳,就说明你还活着。”茱莉亚心平气和道,“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死了才是真的一切都完了。”
她这几句简单的话,似乎震撼住了对方,他的表情有点变。
“行了,哭完了,就把你的怯懦一刀切掉。”茱莉亚语气加重,手用力按在尹真的肩膀上,“听见没有?从今往后,你不可再哭了。”
男人低垂下头,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天晚了,先睡吧。”茱莉亚推了他一下,“有什么,明天睡起来再说。”
她将尹真带进刚才的卧室,然后叫他背过身去,脸冲着墙。
“干嘛?”尹真回头诧异望着她。
“我要脱衣服。”茱莉亚说,“你总不能让我穿着皮衣睡觉。”
尹真更诧异:“你要睡这儿?!”
“我不睡这儿睡哪儿?”
“那……那我睡哪儿?”
“你也睡这儿。”茱莉亚走过去,把他的脸掰向墙壁,“就这一张床。不过你放心,俩人睡得开。”
尽管脸对着墙,尹真还在问:“……可咱们怎么能睡一张床呢!男女有别,你我素不相识呀!”
“是么?你要是不乐意,就自己找地方吧。”茱莉亚利索地爬到床上,“客厅有沙发,如果你不嫌冷的话——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尹真转过脸来,还是一脸惊诧:“可你怎么能让我去睡那个……那个什么……”
“沙发。”
“对!沙……发!就是那个黑的长的玩意儿吧?像口棺材似的,你怎么能让我去睡那个东西!”
茱莉亚坐在床上,默默看着他,然后冷冷道:“你爱睡不睡。”
她一翻身,躺下了。
发觉到自己的抗议全然无效,尹真只得不情愿地走到床跟前,小心翼翼掀开棉被钻进来。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而且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茱莉亚侧过脸来,望着他,“神仙?妖怪?谢谢。”
尹真一时气恼:“总而言之,男人女人素不相识就睡一张床,这不成体统!”
茱莉亚点点头:“我同意,确实不成体统,所以你可以去睡沙发,我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