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秋色一天比一天浓,过了农历中秋,还有个宫里很重视的大节气,那就是重阳节。
重阳敬老,皇上年事已高,阿哥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表现孝心的好机会。
重阳那天,康熙请了一帮子耆老,又把年长的这批阿哥叫过来,陪着赏菊吟诗助兴。
那天天气极好,有点小阳春的味道,康熙与众臣子都显得很高兴,唯有胤禛独自沉默侍立在旁。
这暖洋洋的秋日,让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和茱莉亚他们回到现代故宫的事情。
也是这么好这么暖的秋日,也是这红墙碧瓦之下,只可惜,物是人非……
胤禛的沉默被康熙留意到,他有点不悦,就问:“雍亲王又在那儿自个儿想什么?”
被康熙点了名,胤禛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看看旁边一脸讽刺的九阿哥十阿哥,于是慢慢道:“回皇阿玛,儿臣才思浅薄,刚才皇阿玛想听儿臣几个赋诗,儿臣正在努力琢磨呢。”
九阿哥冷冷一笑:“皇阿玛,四哥这是生怕落在我们几个后面。待会儿他非得拔头筹不可。”
胤禛也懒得和他吵,只淡淡说:“老九你高看我了,我作诗的能耐不及老八。”
康熙倒没再多问胤禛,他转头又去问八阿哥:“老八,你的诗,作得了么?”
八阿哥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儿臣才疏学浅,胡乱写了一首……”
“拿来给朕看看。”
八阿哥将手中的一首诗递给康熙,康熙低头瞧了瞧,不由微微颔首:“这首极佳,颇有风骨,又兼仁爱手足之心。尤其这一句: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等……等等!
胤禛差点跳起来!
九阿哥凑上来,他低头瞧了瞧,也笑:“皇阿玛,要说八哥这首诗,儿臣却最喜欢这一句:偶值大心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所谓大心者,大心而敢,宽气而广,其形安而不移,能守一而弃万苛。以此永志,再恰当不过。”
八阿哥笑道:“老九莫要夸我。刚才皇阿玛让咱们吟诗,我又看见这桌旁的茱萸,想起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一时有感,才胡乱填了这首。”
你胡乱填的?你明明是抄袭!胤禛在旁边脸都绿了!
好你个老八,抄完了曹雪芹抄鲁迅,你还抄起个没完了!你能有点儿自己的作品不?!
康熙这才注意到胤禛脸色不对,他诧异道:“老四,怎么了?老八这诗……有什么问题么?”
老八在一旁,悠悠道:“四哥大概不喜欢这首诗,也不知儿臣哪句没写好,四哥听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胤禛身上!
康熙皱眉道:“老四,你觉得这首哪儿不妥,尽管直说。”
胤禛如鲠在喉,好半天,他用力压下嗓子里的一堆话,垂首道:“皇阿玛,儿臣并未觉得不妥,只是……只是听见八阿哥这首诗,叫儿臣想起很多过往,不由怀念起兄弟来。”
他一说出来,才感觉失言,十阿哥在一边尖酸地说:“咱哥几个都在这儿呢,想来四哥怀念的,不是咱们了。”
他那意思是说胤禛怀念废太子,胤禛心里却恨恨地想,废话!我怀念的当然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康熙也颇为不满,本来他一贯看不上老八,情绪上偏向老四,今天这么一出,康熙对四阿哥也失望起来。
“哼,朕知道他偏着谁,不过是那些锁在家里的人!”
胤禛低着头,只一声不响。
那天的重阳宴匆匆结束,几个阿哥从康熙那儿退了下来,胤禛头也不回走在最前头,他那神色仿佛谁都不想搭理。
刚走了没二步,身后,八阿哥却快步上前,连声喊住他。
胤禛转过身来,冷冷看着他:“有事儿?”
八阿哥盯着他的眼睛:“四哥知道那首诗是谁写的,对不对?”
胤禛看着八阿哥,忽然,一笑:“不是你写的么?”
“四哥一听就听出来了,在场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诗不是我写的。”八阿哥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四哥,鲁迅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胤禛看着八阿哥,他一声不出。
八阿哥把他抓得那么紧,像抓救命稻草,他脸上被紫禁城顶头的烈日晒着,汗珠都渗出来了,他颤声道:“四哥,你告诉我!他是谁!”
胤禛慢慢挣脱他的手,他淡淡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人。愚兄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他刚要转身,就听八阿哥在他身后大吼:“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胤禛砖头,望着他,八阿哥那张脸有点扭曲,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胤禛这么一句,把八阿哥给说愣了。
“再说一遍,我不知道,往后,你也别再做这种投石问路的无聊事了。”
胤禛说完,转身走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胤禛回到王府,心里非常难过。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回答八阿哥,他错过了一次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
但胤禛却又怀疑这机会,上次曹雪芹的闹剧,已经让他非常失望了,连一个清朝作者他都没法解释清楚,想想看,他又该如何向八阿哥解释陈奕迅和鲁迅呢?
完全没有根基的描述,只会让八阿哥愈发厌恶他,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恶作剧。
倒不如像如今这样,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
……可是这么做,又让胤禛深深的愧疚。
他依然记得八阿哥的那声呐喊,他求他帮他记住自己。
这是多么惨痛的请求!
可就连这样的请求,胤禛都无法帮八阿哥完成。
他每天呆在王府里,除了花很多时间和弘历在一起,几乎不做别的事情,就连弘时,胤禛的感情也淡下来了。
他始终记得,弘历被俞谨给兜在渔网里的惨状,那是弘时所为,如果不是弘时放走了俞谨,帮助他绑架了弟弟,他和八阿哥他们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胤禛也明白,自己是迁怒,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他想不到那么多,他不可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什么。
但,胤禛仍旧很失望。
他自以为对这孩子关爱有加,就算后来弘历出生,他照看弘时的时间少了,可那孩子已经**岁了,难道一定要和婴儿的弟弟争夺父母之爱么?
更别提,后期弘时听信了俞谨的话,竟然不承认他这个父亲了。
胤禛态度的冷淡,弘时也觉察出来了,然而因为被洗脑,男孩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怕父亲,这害怕里面,甚至带着点说不明的憎恨。
父子俩的关系,再度回到冰点。
有时候胤禛也想挽回,他反复说服自己,再努把力,把父子关系给缓和过来。
但他做不到。
他一看见弘时,就想起自己如今这囚牢般的人生,都是因为这个孩子的任性导致……
弘时见了他,更是怕得如同小鼠,畏畏缩缩。
胤禛很绝望,现在他总算明白弘时的命运是如何铸成的了。
然而斯杰潘却很喜欢弘时,他没事就会去看弘时,陪着他做功课,和他一块儿念书,甚至斯杰潘还给弘时手工做了一把小提琴。
当胤禛发现弘时在拉小提琴时,大吃一惊!
“哪儿来的?!”
弘时以为父亲发怒,吓得慌忙把小提琴放在桌上。
“是斯杰潘给儿子做的。”他胆战心惊地说。
胤禛目光古怪地盯着弘时:“你能拉小提琴?”
弘时一愣,他点了点头:“能。”
“记不记得是从哪儿学会的?!”
“……儿子不记得了。”
胤禛默然良久,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于是对弘时而言,留下的唯一记忆,只剩了这把小提琴。
弘时除了功课,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在那把小提琴上,有时候路过后院,胤禛总能听见琴声,他从不阻碍,也明白那是弘时如今唯一的寄托,那是安德烈教他的,安德烈虽然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但那份感情不会消失。
……可是就这样盲目的练习,能有进步么?胤禛暗想,没有任何人指导,弘时就算一天练十个钟头,恐怕也变不成大师。
胤禛有点发愁,他很可惜弘时这份才华,但他自己没学过古典乐,教也没法教,更别提如今父子俩关系这么差。他问过斯杰潘,可是斯杰潘不会小提琴,他只会钢琴,据说弹得还很烂。
后来胤禛终于打听到,宫里一个传教士会拉小提琴,而且那个意大利人竟然和小提琴家塔蒂尼有密切关系。
胤禛暗想,要是能找他给弘时当老师,那就好了,比孩子这样盲人骑瞎马的练要好得多。
虽然他对这孩子已经没以前那么疼爱了,但毕竟弘时的小提琴是安德烈教的,每每想到这一点,胤禛就觉得自己该尽一份责任——万一过二年安德烈回来了呢?
麻烦的是,那个传教士是个八爷党。
胤禛实在不愿再去触碰八阿哥的人脉,虽然弘时缺了老师,甚为可惜,但他贸然去和一个偏向老八的传教士接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