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郁闷道:“现如今就我一人不吃辣,你们连舌头都改了!”
然后他又问起,八阿哥为什么不来。
“八哥这二天腿疼。”十阿哥说,“你没看他最近也不大去上朝了?”
十四阿哥说起此事,仍旧满心的不甘:“八哥是灰心了!像他这样,上朝也上得不勤,一个月难得见皇阿玛一面,再往后不是更得被冷落了?”
十阿哥和九阿哥相视苦笑,哪里还有“往后”?他们年底就要走了。
十阿哥就慢条斯理道:“老十四,你不明白八哥的心。”
十四阿哥赌气道:“我确实不明白八哥,我连你们我都不明白了。九哥,你现在也学着八哥不上朝了,而且我听说,大老远来的门人,都被你堵在前厅不肯见,害得如今外头众说纷纭,越说越难听!九哥,你这是干什么?你真的不在乎了?真要把咱哥几个好容易打下来的半壁江山拱手让人么?”
九阿哥微微一笑:“半壁江山?老爷子还在,哪里来的半壁江山?”
十四阿哥一时卡住。
“钱,我也赚够了,如今除了皇上,也没人能把我怎么着。”九阿哥慢慢地说,“妻妾成群儿女满堂,我什么都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神色里,却没有一丝的自得。
竟像是充满了空虚落寞。
十四阿哥忍耐良久,终于还是一咬牙,道:“九哥,做兄弟的说话不中听,你也别骂我。你以前真不是这样的。叫我看,你是为了这洋人,才变成这样的!”
十阿哥心突地一跳,他赶紧去看九阿哥的脸,九阿哥眉宇间虽略有不悦,倒也没发火。
“关他什么事?”九阿哥淡淡道,“与其说我因为他变成这样,不如说他是被我拖累了,才落得如今这残障的模样。要是我从一开始就没和他撞上……”
十四阿哥满不以为然:“九哥这又是何必?人各有天命,这也不是九哥想的。而且九哥眼下把他照顾得这么妥当,他该对九哥感恩戴德才是,九哥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你到哪儿都带着他,他有这资格么?换了一般人,早跪地磕头了。”
这话有些刺耳,九阿哥本想反驳,但又一想,何必呢?再说下去也是鸡同鸭讲。
想及此,他索性离开座位,到了斯杰潘跟前。斯杰潘正握着筷子,笨拙地戳着盘子里的虾肉。他看不见目标,所以总拈不起来,急得他把筷子在瓷盘里戳得咚咚响。
九阿哥不由笑起来,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筷子,拈起一枚虾肉,送进他嘴里。
然后,斯杰潘脸上就流露出一种陶醉般的神色,逗得九阿哥大笑。
原来这家伙这么喜欢吃鱼虾?他想,早知道,家里该多弄些来给他吃。
喂了他几枚虾肉,又舀了一勺汤给斯杰潘喝。九阿哥还不满足,又转身从自己那桌宴席上,端过来一叠蜜汁甜藕,一片片喂给斯杰潘吃。
十四阿哥和十阿哥面面相觑!
九阿哥这完全把他们俩撇在一边了,这叫他们还怎么吃酒?
十阿哥忍了忍,还是道:“九哥,你别喂他了,我叫二个人过来帮他,不用你这么费劲。”
九阿哥说:“别人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十四阿哥大叹:“九哥,你这也太过了!瞎子也不是全无办法的,你见那傍晚的瞎蝙蝠,漫天的乱飞,可有一只飞错了窝么?没有!再瞎,他也有办法!你就别费这个心了!”
十四阿哥这不停的“瞎子”、“瞎蝙蝠”什么的,说得九阿哥十分不快,人家有残疾,说话就更该注意,哪有像他这样不礼貌的?
然而他略一想,也对,自己把二个弟弟撇下,离席来喂斯杰潘,是挺不像样的。于是他只好回到酒席上,又让十阿哥找二个人来服侍斯杰潘。
找来的是二个看着就很灵巧的丫头,然而斯杰潘感觉到了是陌生人,神情立即就紧张起来,四下张望,仿佛是想找到九阿哥。
九阿哥赶紧握了握他的手,又在上面写字,告诉他,是二个小女孩来喂他吃东西。
斯杰潘的神色,又是惶恐又是尴尬,大概一听是小女孩,他就更不知所措了。
不过,他仍旧努力忍耐惊慌,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张嘴等着人家喂他。
九阿哥这才回到席间。
十四阿哥直摇头:“九哥,你这真和老妈子没区别了!凭他功劳大过天去,九哥也不该这么做啊!有份!”
九阿哥冷冷道:“身份这东西,几斤几二?能当饭吃么?”
十四阿哥就被他给噎住了。
十阿哥在一边郁闷道:“九哥也别这么说。要不是有这个身份,你都没法这么妥善的照顾他。”
九阿哥冷笑:“可不是,要不是有这个身份,我还不会被裹了黄绫子的铁索套脖子呢,多光荣呀!”
十阿哥被他这么一提,也叹道:“想想前二天,真是吓人,幸好有四哥在,不然你就得和废太子一样被关一辈子了。就算不关一辈子,这恶名落下来,也是千秋难改了。”
十四阿哥却在一旁嗤了一声:“十哥,你们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我也听说宫里出的那档子事儿——好好的人,怎么突然会疯了咬人呢?焉知里面不是老四捣的鬼!”
他这么一说,那俩就都用一种“叫我说你什么好!”的无奈眼神望着他。
十四阿哥看他们这反应,也急了:“你们别这么看我呀!哦,你们就真的那么相信老四?九哥,老四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把我八哥给收服了,如今八哥成天蹲家里,也不出头了,然后他再把你一收服,让你承了他的恩,然后你也不出头了,接下来,这朝堂之上,不就只剩下他雍亲王一党了么!你们怎么连这都想不通!他要是没在这里头做手脚,我死也不信!”
九阿哥正打算没好气地接一句“那你就去死呗”,却听旁边杯盏叮当,砸地之声清脆,连带着丫头的尖叫。
九阿哥一回头,他顿时跳起来!
只见桌上好大一碗粥翻洒了,碗砸在地上,斯杰潘的衣服上手臂上,都是粥!
十阿哥也跳起来:“怎么搞的!不是说了叫你们当心么!来人!”
二个丫头慌得噗通跪下,纷纷磕头说奴婢该死。
九阿哥也不好发脾气,只取了毛巾给斯杰潘擦拭,粥是滚烫的鱼肉粥,斯杰潘的胳膊和手背都给烫红了,身上腿上也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虽然很生气,但九阿哥知道自己不便发火,只得忍住气,淡淡道:“是怎么打翻的?”
一个丫头啜泣道:“……奴婢是想、想拿毛巾替洋大人擦擦嘴,谁想刚伸手过去,洋大人就往后退,胳膊一碰,这才打翻了粥碗。”
九阿哥一听,火冒三丈,但也没法出口责骂,他只得说:“你要给他擦嘴,得先告诉他一声啊,什么信号都没有,陌生人就突然把手伸到他脸上,他能不害怕么?”
十阿哥也骂道:“糊涂东西!别杵这儿碍事了,都下去!”
二个丫头这才含泪退下,又有奴仆上来收拾残局,又给九阿哥送来一盆凉水,九阿哥将斯杰潘烫伤的手放在凉水里。
十四阿哥见状,直摇头:“多大点事儿啊!给他擦个嘴他还不乐意。”
九阿哥冷冷看了他一眼:“他不习惯被人伺候。”
十四阿哥点头:“看出来了。九哥,他是不喜欢被别人伺候,他就非得九哥你去伺候,他才高兴。九哥,他是故意的。”
九阿哥停下手,转头看着十四阿哥:“你说什么?”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故意的呀!”十四阿哥恨铁不成钢道,“二个丫头都伺候不好他,这不是故意是什么?给他擦个嘴他蝎蝎螫螫的,至于么!他不就是想把九哥你从我们桌上拉过去么?”
“你说他是故意的?!”九阿哥火了,声音也变得尖锐,“他故意打翻这么烫的粥,弄得手上身上都烫伤了!你说他故意?!你故意一个给我看看!”
斯杰潘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也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气氛不对,他胆怯地拽了拽九阿哥的胳膊。
十阿哥见状,只好打圆场:“老十四,人家不可能是故意的,别说得那么难听,九哥,你也别发火了,是丫头们不当心,我再找二个老练的……”
“你也别找老练的了。”九阿哥一摆手,“你就让他到我们这一桌来吃,也别分桌子了,我来喂他。”
十阿哥尴尬了:“这怎么成?九哥,这也太……”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尊贵他下贱,没资格和你们一桌吃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十阿哥也有点生气,“他就在旁边吃,不是挺好的么!也不是不给他吃,也不是没人照顾,九哥,你也不能太让他蹬鼻子上脸对不对?多丢人!”
这最后半句,把九阿哥彻底说火了:“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蹬鼻子上脸?他做了什么你觉得丢人!他是你家奴才?你是不是改不了你那三百年前的主子脾性?”
十阿哥被九阿哥这样一说,也火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其实我早看出来了,老十四说得对,他就是想缠着九哥不放!本来咱仨说话挺高兴的,就因为他,坏了大家的兴致!天底下眼瞎的多得去了!哦,就都像他这样,非得特定的人在跟前伺候?女的不行,非得男的才行?非得九哥你才行?别以为我看不出他那点儿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