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杰潘被他逗得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九阿哥狠狠瞪了他一眼,“康熙就在前院儿呢!被他发现你藏在这里,肯定给你咔嚓一下,人头落地!”
斯杰潘顿时不敢笑了。
此刻是初夏,窗外花木扶疏,日光敞朗如流水奔泻,九阿哥看屋檐下的影子,推断约莫是午后一点的样子。窗子开着,有微风不断吹进卧室,夹杂着馥郁花香,悠悠细细沁人心脾,是栀子,宜妃就爱栀子花。这儿没别人,四下里十分安静。乳色的纱帐被吹得飘摇摇,轻轻鼓起,又缓慢地落下,偶有廊下黄鹂啁啾二声,于是更显得静。
九阿哥盘腿坐在帐子里,检查着不慎带过来的零散东西。
“手机竟然也带过来了,看,果然没信号了。大清就这点不好,联络太不方便。钱包倒是没丢,可惜这叠刚申请的信用卡,刷了还没二下就作废了。手表也带过来了,啧啧,劳力士在大清怕是一钱不值了。还有什么?哟,给老十带的牙线居然还揣兜里呢,瞧瞧,我多爱这小子!只可惜买的那一大包手信,都给扔酒店里了。”
斯杰潘慢慢凑过来,他拿起一个小红筒:“这是啥?”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防狼喷雾。”
斯杰潘笑起来:“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你的兜里?”
“以防有人对我图谋不轨。”
斯杰潘更笑:“你是姑娘家么?胤禟,你怎么这么胆小?”
“这不是胆小这是以防万一!混账!你当然不知道总是在酒吧里被人吃豆腐是什么滋味!”
斯杰潘忍笑道:“你这脾气,被人吃豆腐,不得把对方打死了?”
“蠢货,打死了人,你给我收场啊?一拳打断人家的鼻子当然简单,可我就得去警局,一回二回也罢了,总去警局不是办法。又不能开枪,又不能使用管制刀具,所以还是这个管用。”
他小声絮叨着,又检查仪器,又想,红龙那边该没事吧?他们到底掉哪儿了?东西带齐备了没?
斯杰潘在旁边坐着,他慢慢把腿伸直,打了个哈欠:“好累啊,胤禟,我能躺下来么?”
九阿哥没好气道:“躺着吧。自己把被子拉过来盖着,别着凉了。”
于是斯杰潘躺下来,又把被子拉过来,低头看那上面的花样,是并蒂莲。
“胤禟,你额娘的被子绣得真好看。其实你额娘长得也很好看。”
九阿哥哼了一声。
“胤禟……”
“干嘛?”
“你把辫子剪了,往后怎么办?”
九阿哥答不上来。
其实他今晚剪辫子,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就看不过去,不愿意让沈沛纶欺负斯杰潘,所以非得自己上场来演这么一出。
……当时倒是没考虑那么多。
自己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呀,九阿哥暗想,今晚这是怎么了?何必为了个外人,做这么大的牺牲?
“反正我把辫子带回来了。”九阿哥从塑料袋里掏出辫子,晃了晃,“有总比没有好。等头发长到能扎起来,就把辫子接上去,应该看不出来。”
“胤禟……”
“又干嘛?”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斯杰潘把被子一直蒙到鼻子,二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九阿哥,“我没法再回研究所了,是么?”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你说呢?那辆幻影的司机肯定是俞谨的人,他肯定不知道我手里有操作仪器,他是想让我葬身大海。他连你在车上都顾不得了。他对你都这样了,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你还想替他效忠啊?”
斯杰潘用手抓着被子,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大清过得很郁闷,其实大家都郁闷,但那也比跌下悬崖好得多吧?往后的人生,咱再想办法呗,总会有出路的。你这次是被我给拖累了,对不起,好吧我拖累了你不止一次。”
“倒也没怎么……拖累。”斯杰潘小声的,蔫蔫乎乎的说。
过了一会儿。
“胤禟……”
“又怎么了?”
“你真的是个直的么?”
九阿哥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他顺手就把那块苹果机扔出去,正好砸在斯杰潘的脑袋上,疼得他直咧嘴。
“我他妈当然是直的!我是宇宙第一直!”
斯杰潘双手捂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可是,你看见今晚酒吧里那些人看你的眼光了么?那些人都是gay。”
“嗯,你们都是钙,我是氯化钠!行了吧!”
“不是呀。你真的没看出来么?他们都把你当成gay了,刚才你自己也说了,总被男人吃豆腐。其实一开始我也有这种疑惑……”
斯杰潘收住口,因为九阿哥瞪了他一眼。
其实九阿哥也知道,自己今晚演得有点过,他也看出来四周围那如同蛛丝一样,黏黏腻腻的目光,从那家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九阿哥甚至觉得,自己像从蜘蛛精的洞里挣脱出来的。
“我不是gay。”九阿哥终于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气场天生有点混乱罢了。”
“胤禟……”
“又干嘛?”
“今天,谢谢你。”斯杰潘把嘴蒙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说,“其实今晚我挺解气的。”
九阿哥笑了一下,转过头,又去掰他的手机。
在帐子里闷得都快睡着了,宜妃这才带着宫女过来卧室,掀开帐子。
“快出来吧,你阿玛走了,”她拍拍胸口,“他非得问,老九呢?先头李德全说,老九往你这儿来了,怎么没见着人?我说你已经回去了,他说,那么快?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阿玛看着就不高兴了。”
“哼,他不高兴?我更不高兴呢!我还不高兴加没头脑呢!”
“唉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这么没遮拦……”
九阿哥从床上爬下来,一面穿好皮鞋,一面说:“额娘,帮帮忙,想办法把我和这洋人送出宫去,我这样子真不能再让人看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宜妃的眼泪又下来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老九,你是上哪儿着了魔?辫子没了不说,衣服都变得这么短,裤子也这么紧,这像什么!丑得……丑得都没法看啊!”
九阿哥心想,爱马仕还嫌丑?不愧是我额娘,这眼界高得都没边儿了!
但此刻又不好解释,他只得安慰道:“没事的,额娘,头发还能再长。等会儿她们把衣服送过来,我重新换上,不就好了?”
旁边斯杰潘颤颤道:“其实我也觉得你这样子不好看,你妈说得对,不如宽袍大袖……”
“闭嘴!”九阿哥瞪他,“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表意见了?我特么和八爷一块儿上过《时尚》的封面!你敢说我不好看!”
“我没说你不好看!我是说你穿古装更好看,真的,现代装太单一,而且这种从西方传来的风格其实不适合中国人。”
“狗屁!全世界都适合的东西,拿到中国来就不适合了?!分明是你们这些洋鬼子居心不良!”九阿哥悻悻道,“中国人怎么了?中国人就该被圈在动物园里、几百年不变的给你们观光?”
“但你们该保留你们东方人独特的味道……”
“少来!抽鸦片裹小脚超有味儿呢!难道也要保留不成?我还告诉你,我们旗人不给女的裹小脚!这一点我们比汉人强!”
斯杰潘小声嘀咕:“你都扯哪儿去了?我没那么说呀。再说你不也不许我穿唐装么?说我穿长袍马褂活像拍山寨广告的……我都乖乖听你的呢。”
宜妃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她悄声问:“老九,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额娘不用放在心上。”九阿哥赶紧摆手,“我得回去了,额娘,这段时间我没法出门,过些日子头发长好了,我再进宫来看您老人家。”
一提他的辫子,宜妃就落泪:“那你这几个月可怎么熬啊!这里里外外的,叫人看见了……”
九阿哥叹了口气,为什么大家都把辫子看得这么重?是辫子又不是小弟弟,割了就不会长!
然后九阿哥换上长袍马褂,又弄了顶帽子,他用别针把那根辫子悬在帽子后面,这样,只要他坐在轿子里不乱晃,人家就看不出辫子和头部其实是分离的。斯杰潘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一个劲儿嗤嗤的乐。
我这儿演滑稽戏呢我。九阿哥郁闷死了。
然后他就和斯杰潘偷偷摸摸上了轿子,也不敢大张旗鼓,一行人小心翼翼、避人耳目的从宫里出来,回了九阿哥府。
都还没进府呢,九阿哥就听见前头一片乱,人声脚步声混响成一团,不少人奔进奔出的,好像挺着急的样子。
他和斯杰潘下了轿子,正撞上管家吴十七从屋里出来,一见九阿哥,吴十七赶紧站住,拿手胡乱抹着头上的汗!
“主子!您总算回来了……您这辫子是怎么了!”
到了家,摘下帽子,辫子和脑袋顿时分离,吴十七看见主人短得如同僧侣的头发,吓得脸都成茄子了!
“先别管这个,家里干什么啊这么乱!”
“是……是有奇怪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咱后花园了,正赶上福晋奶奶在赏荷花,可把咱们福晋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