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匆匆去了,却得知拓雅和福宁正在床上午睡。我又不愿叫醒她,便留了话给丫鬟们,带着秋兰打道回府。
路口处,我停一停,把目光投向萧氏的小院,问秋兰:“这也过了三四日,她风寒可好了?”秋兰道:“昨日遇见红英,说是已经痊愈了。”我略微迟疑,右脚却已经抬了起来,“那我们去瞧瞧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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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拓雅只身一人来了。
我拉着她坐下,左右瞧了瞧,见她面上无一分病色,方才道:“今早听秋兰说伱病了,把我惊了一跳,伱怎么也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拓雅咯咯笑道:“不过咳嗽了几声,不妨事。”
我嗔怪道:“以后可不许再瞒我。”说罢又朝外望了望,问道:“怎不叫麼麽们把福宁抱过来玩。”她略一怔仲,举杯喝了口茶,“伱想让我把他带来?哭哭闹闹的不嫌心烦吗?”我低了低头,语意凉凉地说:“怎会心烦。”
窗外传来丫鬟们的笑语声,我叫来秋兰,不悦道:“院子里怎么吵吵闹闹的?”她笑答道:“这不阿律方才送来了几匹湖州丝绸,小丫鬟们没见过世面,围着看呢。”我不解道:“前几日不是刚来了一批纱绸——”拓雅笑截道:“这有什么,迪古乃宠着伱,可不是一有了好东西便往这儿送。”
我问:“其他娘子那儿可有?”秋兰道:“无论府里进了什么,大娘子屋里总会有的,其他的……奴婢倒没听说过有这些。”我中指轻叩小桌,红豆色的指甲映着透窗而进的阳光,宛如一颗清润无暇的红宝石,泛着淡淡的光泽,“挑一匹出来,送去萧氏屋中。”
拓雅皱起眉儿,向我道:“伱怎么与她越走越近了呢。”我含笑不语,拓雅又道:“前阵子我陪侧妃说话,恰巧她侄女芷蕙也在,可没少抱怨伱上回多管闲事。”我眯起眼“噢”了一声,淡淡问:“侧妃有说什么吗?”拓雅瞅我一眼,浅浅笑道:“侧妃能说伱什么,伱是她宝贝儿子的宝贝,她怎会数落伱半句?”
我不以为然道:“侧妃素来静心过日子,脾性更不同于芷蕙。上回的事,原本便是芷蕙行为过分,侧妃心里怎会不清楚。”
拓雅微笑点头,“话虽如此,伱以后还是少与萧氏来往,省得让芷蕙认为伱故意和她作对,没准又要兴起什么风浪。伱也知道,她如今有了元寿,便是徒单桃萱也要让她三分。虽然伱有迪古乃护着,她不敢正面给伱使绊子,可她若在王妃侧妃跟前嚼舌根——”
我打断她道:“我明白,我也不想整天和她们斗来斗去。”拓雅“嗯”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年底大概就能出去了,在那之前,还是不要让迪古乃为难。他每日不光要哄着伱,还得应付阖府长辈。听秋兰说伱们前几日闹了不愉快,伱可真是个狠心的,怪不得那几日木普尔说他总是阴着脸,敢情是在伱这儿受了气。”
我“扑哧”笑道:“绕了半天,原来伱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呀。”拓雅瞪着我道:“什么说客,我诚心诚意地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伱放宽心,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伱真是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说完竟站起身,气呼呼地就要往外走。
我忙跟着站起,拉住她赔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过玩笑一句,拓雅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啦。”她轻哼一声,这才露出笑脸,推开我道:“行了行了,福宁还在侧妃那儿,这会估摸该醒了,我得去看看。”我嘿嘿笑道:“我送伱出门。”她刮了刮我鼻子,松开我的手说:“哪儿劳烦伱送我,让丫鬟们瞧见了成什么样儿。”我只好道:“那伱明儿再过来。”
拓雅走后,秋兰也从萧氏那儿回来了。我懒懒地坐回榻上,拨弄着胸前的珠链,想着昨日在萧氏屋里的情景,不觉慢慢陷入了沉思……
还记得不久前,曾在她院外听见有人吟诗,正是: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这是李商隐的诗作《忆梅》,而萧氏的汉名,正是忆梅二字。身居金国之都,先以歌声琴艺取悦贵族求得生存,又如玩物般被合剌赏给了迪古乃。始终摆脱不了被人操纵的命运,今后亦不可能再走出深宅,直到老死一生,也无法再回到契丹故国,看一眼儿时赏过的白梅。
我与她相比,显然幸运得多。同为命运不能自主之人,我却在不幸之中,遇见了如此多珍视我的人。试问十四年前,完颜宗翰把我掳走时,心里何尝不是把我看作一精美玩物。当时的我若愚笨一点,或是没有那么多让他惊喜之处,也许我早已同众多被他玩腻的美人一样,要么自生自灭、要么成为另一人的玩物……
这样想着,悲哀确是有的。仿佛只有讨得男人欢心,才能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立足于这世上。可又不能不承认,毕竟如则天皇帝那般俯视男人的女人,也不过只她一人而已。何况她去后,时代的执柄之人,又重新回到了男人手中。
我所幸者,无非是既讨得了男人的欢心,更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两者兼备,才不会如玩物般,只受着宠,却无珍爱。
正文 第201章 下乡
忽然听见秋兰叫了我一声。我睁眼,倦倦地问:“怎么了?”秋兰道:“娘子可是困了,去床上歇着吧。”我微微摇头,倚在炕桌上,“去倒杯茶来。”
喝着茶,秋兰跪在脚踏子上给我捶腿。两人闲话了一会儿,紫月进来道:“今早娘子要的琴弦,奴婢已经让人送去萧娘子那里了。”秋兰吃惊道:“本以为娘子当时随口一说,竟然真上了心,奴婢早就忘了呢。”我淡笑道:“我也是偶然记起,才吩咐下去的。”
紫月撅着嘴说:“娘子真是好心,奴婢就瞧着她不舒服。”秋兰跟着道:“娘子这前前后后帮了她两次,昨日咱们特意去瞧她,不说要殷勤接待,可也不至于那么冷淡。倒像咱们欠了她情似的。”
我拨着茶盖,笑道:“我都不曾为此生气,伱们急什么。”紫月半跪在另一侧,口里嘀嘀咕咕道:“旁人谁不赶着巴结娘子,她倒好……”我放下茶杯,指着香木案上那本佛经,说道:“伱们可瞧好了,如此厚厚一册,抄的快点需半月,若认认真真抄下来,一月或许都不止。又是亲手而成,伱们说这份谢礼,难道不比珠玉宝器有诚心的多吗?”
两人沉默着未接话。我缓缓叹气道:“她待人冷淡,不过是唯恐咱们轻视了她,并非无情无理,不懂感恩。二来她或许不想给咱们添麻烦,限于身份地位,才不愿与咱们亲近。”
萧忆梅颇富才情,琴棋书画更是不落于合剌与迪古乃。这让我敬佩之余亦生出几丝自卑感。大抵女子如她,皆有几分清高和冷漠。除非与其深交长久,才会放下心理包袱,与人无拘无束的交往亲近。昨日去她屋里。她言语间的确十分冷淡。且直言直语,毫不掩饰。当时秋兰问她:“既然屋中有上好的锦缎,娘子为何却……平白让人过来找茬儿,岂不是自讨苦吃……”
萧忆梅睫毛一眨,轻笑出声:“那些锦缎。是当初陛下所赐。我身边也就只有这些好东西。难道也要拿去送人。更何况,我便是送去了,她们会用来给元寿做衣服吗?我可不想糟蹋这些好东西。”
我闻后一笑,秋兰似乎觉得此话有理。便不再询问。
她显然不愿再取悦于任何人,只想由着自己的性子过下去。且今年已过二十三,更早没了少女春情,能有一安静之地。便是最大福气了。
秋兰捏着我膝盖,试问道:“若非萧氏无宠,娘子大概也不会待她如此吧。”我斜看她一眼,秋兰忙低头认错:“奴婢失言。”我默了一瞬,并不否认,回道:“当然,若她有争宠之心,一切自是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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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秋风吹走了上京短暂的夏日,我才得偿所愿,可以出城与秀娥花涟相见。
这一日迪古乃休沐在家,他答应带我出城,拓雅和木普尔也一同陪着我们。福宁暂时搁在大氏那里,由嬷嬷们照看着。
我掀开帷帘一角,向外探出目光,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未因秋风带来的凉意而沉寂半点。拓雅笑道:“瞧伱,倒像头一次来上京似的。”我含笑不语,继续朝外打量,忽见一牌坊下,有个老翁正摆着摊卖梅花饼。回忆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当年在五国城,曾专门下车为柔福买梅花饼,还遇见了一个狂妄之徒——高丽皇帝!
我放下帏帘,叫道:“停车停车。”迪古乃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骤然睁目,疑问道:“停车做什么?”我摇着他的胳膊求道:“我想吃梅花饼,伱下去给我买。”拓雅“嗤”地一声笑出来,“伱还是小孩子吗?”
迪古乃也无奈笑道:“早上没吃饱?”我道:“就是想吃,哪儿来那么多话。”他拍拍我的手说:“若吃坏了肚子——”我打断他道:“不要歧视路边摊。”说着佯装起身,“那我自己下去。”他忙按住我,朝外吩咐道:“把马车停在牌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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