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伙房,乌尤像往常一样正在劈柴,我与她相视一笑,静静地在一旁看了片刻,便推说身子乏了,要回去睡觉。刚到营帐门口,就听到闷闷的炮轰声,转头向前线的方向望了一眼,山那边的天隐隐有一团黑雾。打起来了!我心中不禁默默祈祷:上苍,请保佑常宁今日一仗能得胜,我也能顺利逃出这魔窟。
回到营帐里,躺在榻上,我拥着毯子,闭着眼睛,却支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与乌尤相约过,前方的炮轰声,便是今日行动的“发令枪”,只要前方一打起来,噶尔丹便不可能及时抽出兵力回头来追我们。
乌尤这丫头果然聪明,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营帐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好多人用蒙语惊慌地喊着:“着火啦,着火啦!”
“怎么了?”我假装惊慌,一声大喊,“乌兰,吉雅外面怎么了?”
乌兰和吉雅掀了门帘进来,皆是一脸的惊慌,吉雅道:“是粮库烧起来了。”
“啊?!”我假装大吃一惊,“要是烧光了,大汗回来准得大发雷霆!”
“快快快!快去打水,救火!”帐外传来慌里慌张的喧哗声和脚步声引得乌兰和吉雅都不由得回头往帐外看了一眼。
“看来人手不够啊!”我望了一眼身材稍微壮硕些的吉雅,道,“吉雅,你去帮帮他们吧,有乌兰在这陪着我就行。”
吉雅迟疑了一下,但外头越来越凌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各种碰撞声却使得她与乌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朝我行了一礼,奔出了帐外。
外头火光冲天,乌兰显然也很紧张外头的形势,但是又要看着我,便掀了帐门往外探头,我也装作关心的样子,走到了她身后,只是起身时已将以观赏名义捡来的一块大鹅卵石偷偷握在手中。
“可怎么办呐,火怎么还没扑下去!”乌兰看着火势,自言自语,我紧紧攥着鹅卵石,猛地朝她的后脑勺连砸了好几下!乌兰闷哼一声,软在了地上,我咬着牙使劲儿将她拖进帐内安放在榻上,脱了她的衣裳,套在自个儿身上,而后,麻利地从被褥底下找出早备好的绳子把她的手脚都绑起来,想了想,又拿了条毛巾塞进她嘴里,这才低了头,端了脸盆,出了帐子,混在救火的人群里往河边走。
假装在河边打水,我观察了一下,所有人都火急火燎的,根本没人注意我,于是,我扔了脸盆,站起身来,迅速钻进了附近的白桦林。乌尤早在那里等着我了。我与她手挽着手朝东进发,逃往巴林左旗。
虽然隐隐炮声表示前方战事正酣,却也告诉我们,我们并未走出多远,追兵分分钟都有可能追上来。在乌尤的引导下,我是一刻都不敢停,肚子饿了吃两把炒米,腿累得紧了,也只敢一面走一面用手捶打两下,咬着牙坚持。
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景物从白桦林变成了青草地,又从青草地变成了小山坡,由小山坡又变成了灌木丛,由灌木丛又变成了白桦林,再走出白桦林时,日头已偏西,眼前呈现的又是一大片青草地,不同的是,在那青草地的尽头,似乎矗立了一座城池。乌尤有些兴奋地指着那儿告诉我,那座城是巴林蒙古用来驻军的,到了这里就说明我们离成功不远了。远已疲惫不堪的我,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打了一剂强心针,在乌尤的搀扶下,迈着犹如吊了两只铁球的双腿往驻军城进发。可是,等靠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座空城,只有房子和城墙,半个人影都没有。
天色已暗,这会儿是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俱是茫茫草地,若继续前行,万一追兵上来,我们躲都没地躲,两条腿也实在已挪不动步了,权衡再三,我和乌尤决定暂时栖身与这座孤城,明日一早再出发。
进了城,思量再三,我们放弃了营房,选择了灶房栖身。着实困乏已极,,躺在干草堆上居然有了躺在席梦思上的感觉,乌尤帮我捏了一会儿腿,我便陷入了梦乡。
“禧儿!”班第望着我,满目柔光,指尖轻轻抚过我的眉眼,鼻子,脸颊,嘴唇,下巴,一路向下……我满心羞涩,抬起眼眸,却猛然发现,噶尔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底隐隐透着寒光。我大吃一惊,就要跑开,却被他钳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我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绝望涌上心头,渐渐将我淹没……
“姐姐,姐姐!”轻声呼唤和晃动将我从噩梦中拖离,我睁开眼,发觉眼睛有些酸胀,用手一摸,眼角处早已湿濡一片。
“姐姐,你怎么了,刚才一直在哭。”黑暗中,乌尤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暖让我刚刚被噩梦惊吓的心安定了不少。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我咧了咧嘴角,长舒了一口气,“都说梦是反的,这回我们一定能顺利逃出去的。”
“嗯!”乌尤紧握了一下我的手道,“这里已经是巴林的地界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找到巴林兵了。 ”
“再睡会儿吧。等天一亮,我们就……”我话未说完,乌尤忽然很紧张地道了声“别说话!”,而后,离开了干草堆,将耳朵紧紧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抬头道:“有马蹄声!”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个时间有马蹄声,除了追兵,不作他想。我迅速起身,与乌尤手拉着手,蜷着身子缩在灶台底下,屏住呼吸,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清晰地传入了耳内,听那凌乱的“得得”声,不止一匹马。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与乌尤一起往灶台底下缩了又缩。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带着亮光来到窗外,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火把的亮光在灶间门口晃了一晃,门又被关上了,亮光和脚步声又向营房那边移去。过了片刻,更多的脚步声夹杂着马蹄声传入耳内,一个男声道:“东家,这是坐空城,一个人都没有。”
是汉话而不是蒙语!难道这伙人不是追兵?我按住心头暗喜悦,继续倾听,另一个低低的男声也用汉语吩咐道:“好,今晚就在此暂歇,明儿一早继续赶路。”
是汉人!不是厄鲁特的追兵!乌尤猫着腰小心地潜到窗边看了一眼,也报告说是汉人的商队。我那悬着的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将草垛铺在灶台底下,背靠着墙壁瘫坐了片刻,又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姐,姐!”乌尤又一阵摇晃让我再次与迷糊脱离开来。
“怎么了?”我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轻声问。
“马蹄声!”乌尤的声音略显担忧,“听,比刚才来的人更多!”
我学着乌尤的样子,趴在地上静静听了一会儿,果然,马蹄声一浪接着一浪,由远至近,震得地都有些发抖,才稍稍安适的心立刻又悬在半空。
受到震动的貌似不止我们,外面商队的人也骚动起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报告:“东……东家,有好多人骑着马,带着刀枪,正往我们这边来。”
“慌什么?”那个被称作东家的声音听上去沉静如水,“若是大清的兵,咱们有皇上签发的文书,若是厄鲁特的,咱们有沙皇的委托书,吩咐下去,切不可轻举妄动。”
康师傅的文书和沙皇的委托书?这是个什么商队?居然有此神通!
就在诧异间,马蹄声夹着金属碰撞声刮进城来,窗外原本漆黑的天空瞬时被照得犹如白昼。
“别,别开枪,我们是商队,不是大,大清的兵!”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用不娴熟的蒙语大声地告饶。
“商队?!”噶尔丹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耳内,我和乌尤皆不由得一颤,躬身猫腰躲在灶台底下,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沙皇陛下亲自签发的委托书,您请过目,”被称为“东家”的男声再度响起,蒙语比方才那人熟练得多,声音平静如常,没有一丝颤抖,“是沙皇委托我们前来给博硕克图汗运送枪支弹药和其他补给的。”
片刻静默后,噶尔丹再度开口:“你们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两个女人?”
“女人?”东家的声音里充满好奇,“什么女人?
“两个年轻的蒙古女人,其中一个的脸上有丑陋的胎记。”噶尔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乌尤听着后一句抓着我的手不觉紧了一紧。
“哦!”那东家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笑意,“这一路过来见过的蒙古女人不少,倒没有见过您说的那样儿的。”
“大汗,我们应该细细搜一搜这些房子。”阿奴哈敦的声音蓦然响起。
“大汗?!”东家的声音里有些许意外,“您就是博硕克图汗?”
“大汗,”阿奴哈敦没理那个东家,只顾着跟噶尔丹分析,“西面和北面都有我们的人驻扎,两个丫头这么狡猾必然清楚,他们唯一能跑的就是这个方向,刚才我们一路过来搜过了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山洞,树洞,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踪影,凭着两条腿,她们跑得再快最多也不过这附近一带,周围都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草原,这座城是绝佳的藏身地。”
“这城是空的,方才我们进来之前已经搜过一遍了,半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女人了。”那位东家也不管没人理,只一径自顾自地说话,“这个……大汗,这两个女人是什么人呢?怎的要劳动大汗亲自来抓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