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来了?”有人不解地问。
“皇上来啦!”“包打听”带着小喘道。
“真的吗,真的吗?”人群一下子围拢过来。
“真的。”“包打听”很严肃地道,“将军已经去路口迎接皇上了,过会儿就到,将军府的管家跟咱们班主关照说让咱们不要在府里乱窜,万一惊了圣驾,谁也保不了。”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又散了开去,三三两两地坐着开始议论,有人拍着今晚主演杜丽娘当当的花旦的肩笑道:“今儿你可得好好唱啊,唱好了,保不齐就被皇上看中进宫当了娘娘呢,那可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那花旦嗤笑道:“姐姐,今儿晚上演的可是《牡丹亭》,不是《梅龙镇》,您快醒醒吧啊,别到时候配错了戏,唱错了词儿!”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那挑起这话题的人却一脸严肃地道:“你们笑什么呀?笑什么呀?我说的可是认真的。唉,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回皇上经过苏州的时候,就看上了一名女子,还临幸了呢,就要带回宫去做娘娘了。”
“有这事儿?”有人提出异议。
“嗯……”另有人思索了片刻道,“我好像也听谁提过似乎是有这么一出!”
“什么好像,千真万确!” 挑起这话题的人斩钉截铁道,“我舅舅刚跟着他东家从苏州回来,说是那女子姓……姓王,对,没错,姓王,年方二八,也就是一清秀佳人,并非什么倾国之姿。依我看,咱们戏班里几个花旦的容貌可都担得起‘秀丽’二字,若真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梅龙镇》也不是不可能在咱们杭州府再演一回的嘛!”
这番忽悠有鼻子有眼的,再无人表示怀疑,几个花旦还真认真地去吊嗓子,背台词,做演出前的准备了,我看了却忍不住莞尔。这些人都不知道规矩,宫里的嫔妃可都是从上三旗秀女中甄选出来,外面的女子怎么可能随便带进宫去?更何况是江南的汉人女子?除非康师傅发高烧烧糊涂了,否则,以他这种万事以祖宗规矩为圭臬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自个儿破坏规矩?
不再理会那些无聊的八卦,趁着还没开演,我靠着墙闭上眼睛一面养精蓄锐,一面在心中演练了一番待会儿要大闹舞台的步骤。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一拍我肩膀道:“晨曦,快醒醒,咱们该去戏台准备啦。”
☆、团圆之路
舞台上“杜丽娘”带着小丫鬟“春香”正跟着老夫子上演《牡丹亭》的中的《闺塾》,娇俏可爱的“春香”与“老夫子”上演的对台戏时不时引起台下观众一阵阵欢笑,却让我我分外地想念小穗。总是代我受过、替我受罚却仍对我忠心不二的小穗,这回原本要带她一起遍游江南的,现在却与我天各一方!不知她一个人在京城怎么样了。她陪着我去长公主府的,结果我却不见了,真担心胤礽和蓉玥会借故折磨她!想到此,我觉得分外揪心,不由地往台前望了一眼——虽然这会儿被幕帘挡着看不见,可我知道康师傅就在对面楼上最中间的那一桌坐着,旁侧坐着胤褆,班第那家伙不在,前后左右侍卫密布。哦,东西方诸神呐,保佑我的计划顺利执行吧!阿弥陀佛!阿门!
“哎哟,哎哟哟哟……”“小春香”那一叠声夸张又委屈的叫唤预示着我的行动时间到了!已演到那“杜丽娘”装模作样“责打”小丫头那一段,一会儿就该“游园惊梦”了。按计划,我得赶快溜到后台,潜入“杜丽娘”的化妆间,下迷药在她那只专用水壶里放倒了她,而后,我便替了她上台唱一出“空前绝后”的《游园惊梦》——好好地惊一惊康师傅!
借口上茅房跟旁边相熟的乐手打了个招呼,我便捂着肚子往茅房的方向而去,四下瞄了几眼,见无人注意我便折身迅速往后台奔去。演职人员都在前面卖力地演出,打杂人员也全都藏身于台侧,目不转睛地“观赏着”对面的康师傅和胤褆,整个后台是意料中的悄无声息。我心内大喜,快步靠近“杜丽娘”的化妆间,推门进去——很好,这里的房间静悄悄。抬眼望向化妆台,只见水壶安安静静地立在铜镜前。我几步上前,坐在椅子上,脱鞋,将手伸进袜底将装有迷药的、已隐隐沾上了一点儿脚汗味儿的小纸包掏出来——没办法,今日将军府守卫格外森严,进出要全身大搜查,这纸包用一条棉纱绑于脚底,踩了一整天了,为了大计,也只好请这位大美女一尝我的脚汗味儿啦!
盖上壶盖,小心地收好纸包,想象着一会儿就要上演的“大惊喜”,我带着一阵小窃喜,转身走近那只早就物色好的原本用来装行头的大箱子。掀开箱盖,我两手一撑跳入箱内,却忽觉不对劲——我并未踩到印象中硬梆梆的箱底,却是软嘟嘟的,不,确切地说是肉乎乎的某种……某种……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稍一低头往下一瞧,冷汗“嗖”地一下从四肢百骸中蹿出:箱底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
“死人?!”这个认知一掠入脑际,一声尖锐的“啊——”就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虽说七窍流血而死的死人我都早已见过,可与尸体如此亲密接触还是头一遭哇!
“没事,没事,别怕……”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箱子,正依偎在某个怀抱中,耳畔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安慰我,“……不是死人,只是晕死过去了,别怕,别怕……”
定了定神,我抬头一瞧——呀,居然是将军府里年逾花甲的老花匠——胡伯!这老头是个哑巴,却爱听戏,这阵子戏班排练,他时常在一旁观赏的。我怎么被他抱着?!心内一惊,我猛地推开了他,“胡伯”却又靠近我道:“晨曦,是我!”
咦?这声音不是这阵子每天清晨为我提供叫醒服务的朱和均的吗?
“一……鸣?”我试着唤了一声,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胡伯”。
“是我。”“胡伯”含笑朝我微微颔首,我惊魂稍定,但同时疑问声大起,“原来‘胡伯’就是你?!”
“不是,”朱和均摇头,“我放心不下你,所以今天才来装一下‘胡伯’。”
“好!好!”门外传来了前台一阵震天响的喝彩声,我不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看来,刚才我的惊吓声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前台的演出,也是,就我那小细嗓子恐怕连这个房间门都没传出去,怎能撼动得了伴奏的大乐队?
“要下场了,我们快走。”朱和均了十分警惕地将我带出了化妆间,躲入隔壁的杂物间。黑暗中,我与他一起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势,不多会儿,果然看见前台的演员陆续回到后台补妆休息,“杜丽娘”也下场了,进了隔壁的化妆间。我们侧耳倾听,隔壁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看来她没发现箱子里的异常。
我心神稍定,思绪却依旧凌乱,想起箱子里的“尸体”,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朱和均在我耳畔小声道:“箱子里的是要出演‘柳梦梅’的小生,被人点了昏睡穴,那点穴手法十分怪异,不像是中原的功夫……”听到此,我讶异万分地张大了嘴巴,还未“啊”出声就被朱和均捂住了,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行字——“康师傅有危险”!
与朱和均对视了两秒,我推开他的手,心急火燎地想要开门。朱和均急忙拉住我道:“别冲动,来的是高手,功夫不在我之下,况且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你这样冲过去报信很危险。”
“那怎么办”我这会儿只觉得极度焦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最直接的方法。
朱和均盯着门缝,默了片刻道:“我有办法,但你一定要听我的。”
“成,”我连连点答应,“都听你的,你快说。”
朱和均望着我的眼睛,十分郑重地道:“我去报信,你在这里待着,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去。能做到吗?”
我有点儿疑虑:“那……你岂不是身处险境?”
“不用分心照顾你,一般人奈何不了我。何况,我这副样子,谁也不会注意到我。”朱和均笑着望向我,迟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朱和均话音刚落,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就从隔壁传来。我和朱和均皆屏息望出门缝,只见扮演“小春香”的小花旦已作好上台准备,正在敲隔壁化妆间的门,一面敲门还一面呼唤,唤了片刻还是没动静,她推门而入,化妆间立马传出一阵惊呼,少顷,许多人涌入隔壁,戏班老板也在其中。不一会儿,不省人事的“杜丽娘”被从化妆间背了出来,送往休息处,同时,戏班老板用洪亮的声音指定了戏班的另一个大花旦临时替演“杜丽娘”,化妆间的人群散去,后台又重回宁静,下一场《游园惊梦》的丝竹声重在前台响起。
“好了,”朱和均回头小声道,“我走了,你可千万呆在这儿别动,记住了?”
“记住了。”我再次点头保证,觉着有点儿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小心。”
朱和均回了一个“好”,伸手将要开门,忽又回过身来,长臂一伸,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才开了门。出去后关上房门,居然还从外头将门锁上了,这才恢复了哑巴“胡伯”的身姿,往前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