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了。”福全出言阻止道,又对我说,“你想说什么?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我急道:“不是,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福全叹了一口气,回头很严肃地吩咐小穗道:“你先出去,我要跟大公主单独说说话。没叫你,不许进来。”
福全那严肃的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让我觉得他要跟我说的事好像不是一般地重要。
我等了半天,却没见他开口,只是有点发呆地望着我,我倒是有些等不及了,开口道:“二伯……”
他这时却截了我的话,道:“二伯知道,你要跟蒋大夫说什么。你放心,蒋大夫是以裕亲王府的名义去请的,不会涉及到安王府。”
听他这么说,我放心地点点头,但同时却也讶异福全竟然能够洞悉我的心思。
只听他又继续道:“禧儿,你老实地告诉二伯,为什么三番四次地执意要来安王府呢?”
“我……”刚开口想说,直觉却告诉我不能说,便就此打住,缄默不语。
“你就是不说,二伯也能猜到一二。”福全的说着,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凄怆,“唉,禧儿长大了。可是,长大对人生来说,有时候并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
可以糊涂吗?可以吗?孔圣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有谁能够忍受自己的来历不明?我无法不去想蓉玥的对我的种种指控,无法不去想为什么精格福晋听到我叫她“额娘”就惊恐万分不敢领受,无法不去想苏麻喇姑在我面前的欲言又止,这些不正常,难道我可以视而不见吗?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摸到了挂在胸前的那颗“日月相依”,就对福全说:“二伯,我能请你帮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您能不能去趟恭亲王府,帮我去把精格福晋请到这儿来,我想见她。”
“不行!”福全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是我亲额娘,我为什么不能见她!”
“她……她……”福全有些犹豫,最后干脆说,“反正你就是不能见她!”大概是看到我的样子异常愤怒,他的口气又软了下来,话里有话道,“丫头,就是见了她,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听二伯一句话,能放下的就放下,不要太执着。你看,太皇太后,皇太后,你皇阿玛,还有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都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捧在手心里,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这样,二伯可真要生气了。快,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的感觉真难受~~~
☆、人之将死
康师傅接到我生病的消息立刻从汤泉回来了,我此次的出宫之行也算到头了。
我的心里不是不愤恨的,这次出去,非但没有把我的身世之谜搞清楚,反而因为多了个耿思月而更加扑朔迷离。
回到了晨曦阁,一切学习活动虽然因我再次病倒而暂停,可每日里我只觉得神思倦怠。每天小穗给我梳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越来越白,倒省得扑粉了,下巴越来越尖,人人艳羡的瓜子脸呀……我将镜子反扣在桌子上,自己都不爱看这蔫蔫的样子,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可是从前的精神头就是很神奇地从我身上悄悄溜走了,我想要振作可怎么都振作不起来。
连日来,我一直在思考福全那天跟我说的话,不要执着,要糊涂一些,我也试图这么劝说自己,可是无论怎么说,最后心底总有个声音说“不!”——我说服不了自己!
风闻东南面和东北面的形势颇有些紧张,康师傅其实应该是很忙碌的,但他总有空来晨曦阁陪我,还总是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吃这个,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吃那个,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没胃口,端进来的食物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回去,晨曦阁的那些宫女内侍们没少因为这个而受康师傅的斥责,一个个都因此而噤若寒蝉,晨曦阁的气氛也因此紧张起来。
太医说我需要静养,闲杂人等来到了晨曦阁门口都被挡在了门外,但是胤禛,胤祉和永绶他们来,我特地吩咐放了进来,看到他们,我这心情似乎能变好些。胤禛看到我的样子,忧心忡忡地道:“皇姐,你这个样子看上去真让人担心,怎么每次你一出宫就生病呢?以后还是别出宫了,我们一起在宫里玩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逻辑呀?出宫跟生病挨得上边吗?可是细想想他的话,貌似还有点道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我经过官方批准出去的就两次,一次在年初去了次恭王府,另一次就是这次了,这两次还都是好好地出去,最后都是病歪歪地回来的。也难怪他有这样的联想。
叔公岳乐,二伯福全也来了,是跟着康师傅一起来的,当着我的面,他们都说我好多了,可是明明能看到他们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笼了一层阴霾,我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心底的叹息声。
我的心里朦朦胧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至于怎么不好,也说不清楚。已经有那么几次,夜半醒来,竟看见康师傅坐在床前凝视着我,我再闭上眼,他就坐在那里陪我到天明,直到御门听政的时间到才离去。
老天这回似乎很配合我的心情,从我回来的第二天就滴滴答答地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雨势。我推开了窗子,发现天还是阴沉沉的,太阳公公大概也是不忍见我阴郁的样子,躲到云层里不肯出来了。
“禧儿,站在窗边也不披件衣服,再着凉可怎么好!”不知什么时候,康师傅来到我身后,还拿了件衣服披在我身上。
我转过身来,挤出一丝笑容道,“皇阿玛,您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一会儿不会着凉的。”
梁九功立刻上前替我关了门窗,康师傅则扶着我坐到了椅子上,并面带不悦地吩咐梁九功道:“去把小穗给朕找回来,主子还病着,她却连个人影都不见,怎么伺候的。”
眼看康师傅又要迁怒于旁人,我忙出言阻止:“梁公公,你等等。”又对康师傅道:“皇阿玛,是我打发小穗去厨房帮我弄点吃的去了。”
康师傅一听,面露喜色,道:“今儿有胃口了?”又拉过我的一只手,亲自给我诊了诊脉。康师傅是懂医理的,我一丝一毫的变化其实都瞒不过他。可同样,察言观色的本领我也不差,他表情的变化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明明看到他面色一郁,却见他故作轻松地道:“嗯,是好多了。”
没多久小穗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我的面前,红红绿绿的,非常漂亮,可是这时候我突然就没了要吃的欲望。康师傅在一旁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我也不想让他失望,就拿起勺子勉强吃了两口,可吃到第三个的时候,胃突然就翻腾起来,结果不但没吃进去,还把先前吃的也全数清空了。
我又被扶回到了床上,这阵子床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康师傅就坐在身边,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杂糅着怜爱,疼惜,还有……无奈?他的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其实边防的事情都挺紧迫的,就这些事情也够他愁的了,他还得拨出心思放在我这边,我是觉着有些抱歉,可我实在没法控制我自己的情绪。我的眼皮有些沉重,朦胧中看见康师傅悄悄地起身离开了我的卧室。
……我又看见了冰月,又看见了“纯禧”在哭泣,又听见了耿思月的咒骂,蓉玥的狞笑着一步一步逼近我……我心里充满恐惧,想要喊,胸口却像压了一块大石,闷啊,闷啊!怎么也喊不出来!
“禧儿,禧儿,你醒醒,醒醒!”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原来是康师傅在叫我,他又回来了。我犹自惊魂未定,心脏“咚咚”地直跳,满身是汗。
康师傅拿帕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愣愣地点点头。这阵子,类似的噩梦经常出现,我都觉得快神经衰弱了,甚至有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老天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离开这个时空呢?
“别怕,别怕,今天皇阿玛在这里陪你。”康师傅安慰着我,话语中浸透了关切之情。
就在那一刹那,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我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道:“皇阿玛,如果有一天禧儿不能再陪您……”
我的话还没说完,康师傅就皱眉打断了我的话:“不许说丧气话,朕是真命天子,有天子之气护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天子可以要了好好一个大活人的命,却保不了将死之人的命呀。
我不答话,想挤出笑容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傻孩子,怎么又哭了?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皇阿玛还要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人,再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呢!”康师傅脸上罩了一层微笑安慰我。我心知,他说的这些就是个遥远的憧憬。